赵坤有些绝望了。他再过一年就到知天命的年纪了, 前个月才纳了一位十六岁的美妾。
自从他二十八岁踏上仕途后,他辛辛苦苦给段博荣鞍前马后了将近二十年,好不容易熬出了头, 颐养天年的好日子近在眼前,他可不想将自己打拼一辈子的财富地位全都葬送了。
“赵叔叔,你是宰相大人的得意门生, 在这朝堂上你的官路也是一片坦途, 原本你一辈子都不会遇到这种事, 可你开始有自己的算盘了。礼部经管皇族宗室的生卒、命名、婚嫁还有封赐, 这些年你积资巨万, 就是皇族宗藩承袭爵位你都敢雁过拔毛, 若非辅国将军亲自找上门来, 宰相大人不知道还要被你瞒上多久?”姬有光俯视着赵坤的眼睛, “现在您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我……不该收辅国将军送来的那五千两金银……”
姬有光无声地叹了口气,听着有些遗憾。就像医者看着那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赵坤眼睛一转, 忽然明白了, 再次跪拜在地上:“我……我不该有自己的心思!但学生真不是故意隐瞒老师的!我收纳的这些钱财都一笔一笔记载在账上了!只是想感激老师栽培之恩, 想着以后用这些钱……更好的孝敬老师啊!”
“账本呢?”姬有光问。
“在府上。下官这就回去取来给宰相过目。”赵坤慌忙站起来。
“那我同赵大人一起走一趟吧。”姬有光看向段博荣。
段博荣没说话, 意思是默许了。
姬有光跟随大赵坤前往府上,瞧着大门上方“送春上门”四个墨色大字, 不由露出一丝讥讽的轻笑。
沿着三级青石台阶下去, 通过宽阔的庑院, 姬有光在正堂大门坐着等上了一会儿。没过多久, 赵坤就慌慌张张捧着账本,满头大汗地赶了回来。
“……”看着姬有光不慌不忙地翻着帐, 赵坤心里没底急得不行, 却不敢出言催促。
“记得很详实啊。”姬有光说, “这账本我就取走了。”
“姬学士!姬学士!”见姬有光掉头就要走,赵坤连忙将人拦住,拉扯住男人的衣袖恳求地说,“您还没给我指条明路呢!”
姬有光冰冷的眼神扫过来,赵坤心里一怔,不由松开了手。就好像错觉一样,不过眨眼的功夫,面前容光胜雪的青年变又朝着他露出了令人宽慰的笑。
“赵叔叔,他人诋毁于你,你也当为自己辩护。”姬有光轻拍赵坤的肩膀,轻声说,“勿介意人言,重在尽职。”
赵坤愣了愣:“……还请姬学士明示。”
“王烨刘勋之流用心歹毒,赵叔叔一念忠朴,为陛下办事奋不计身,这些谗言看似攻击的是你,实则攻击的是陛下,他们是想将陛下束之高阁,孤立起来。”姬有光点到为止,“这是陛下最无法容忍的行径。”
“是!是!姬学士真是刀笔锋利!不愧是京城第一的才子,只是……”赵坤也是明白过来,虽得了上书指点,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赵叔叔。”
赵坤身子一抖。
“重在尽职啊。你是为谁当差?又是在为谁办事?”姬有光晃了晃手里的账本,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姬学士,我坐了宰相二十年的马前卒,那些金银珠宝赵坤愿意尽数奉上。只要您能帮我,您吩咐什么,我就做什么的啊。”
姬有光微微一笑:“赵叔叔哪里的话,您的辩驳之词我都替您写好了,就放在正厅桌上。”
赵坤回过头,连忙去桌上翻找,就好像在找那救命的稻草一样。
“好,好,姬学士……”
当他抬头想再去找姬有光的时候,却瞧见对方已经踏出门槛了。
“老爷,刚刚那位出去公子是谁啊?长得可真是俊俏啊!”新娶的小妾端着茶汤进来,忍不住回头去望姬有光的背影。
“真是不要脸的贱蹄子,我在这儿你还敢瞧别的男人。”喝了些茶水,赵坤的心神终于定了下来,嘴里骂骂咧咧,像是在纾解着内心的后怕。
越是思前想后,他越是忍不住想打哆嗦,总觉得自己像是一条钻进了套里的鱼。
虽然不知是谁给自己下的套,但因为那本账,他堂堂从一品的礼部尚书从今以后都必须要对这位姬学士唯命是从了。
宰相府上,姬有光将从赵坤手里拿到的账本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段博荣的案前。
“你留着吧。”段博荣看向姬有光,“这赵坤以后就是你的人了。蠢是蠢了点,但胜在好驾驭。”
“如此重要的东西还是您亲自收着吧。”姬有光说。
“放我这儿,放你那儿有何区别?这一路上你都翻看过了吧,上面写了什么都已经刻在你脑子里了。”段博荣说。
“我说我没看您信吗?”姬有光笑着反问。
段博荣淡淡说:“无论你看没看,我都会当你看过……所以你一定会看……”
“既然您这般说,那我便收下了。”姬有光也没再推脱。
“明日陛下就要封赏格日勒汗了,你那边的事能办稳妥吗?”段博荣语气略带怀疑。
“我还没同他见上面。”
“那个林楚楚当真有左右格日勒汗的本事?”虽然说姬有光智多近妖,策无遗算,但这件事段博荣还是不敢将筹码压在一个女人身上。
“不妨一试。”姬有光神色淡然,“明日陛下打算派哪位皇子宴请格日勒汗?”
“你猜?”
“太子仁慈软弱,恐怕气势上压不住格日勒汗。二皇子武将出身,雷厉风行,对蛮夷态度又太过刚硬。三皇子与二皇子一母同胞,也不是合适人选。”姬有光说,“想来应当是太孙了。”
“我们这位太孙啊,能文能武,是大夏日后的脊梁,比起现今的三位皇子,反而更受陛下的喜爱与看中。”段博荣颇有意味地看向姬有光,“太孙与你年纪相仿,你以为与太孙相比,你们两谁会更胜一筹?”
“谅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姬有光轻声回答。
短暂的沉默后,段博荣便发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他挥了挥手,姬有光便从书房里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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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林昭昭就睁开了眼睛。今日是旭烈格尔入宫觐见的日子,在进宫之前,还有许多事要再次确认。
“这些都是格日勒汗进献之物,应当是没有遗漏了的。”林昭昭拿着名单同李公公确认。
“夫人放心,格日勒汗的心意陛下都明白着呢。”李公公说着。
林昭昭只能笑而不语。若是旭烈格尔有他一半重视这次觐见,他都不用如此胆战心惊了。
“格日勒汗何时准备动身?”李公公问,“车轿已经在候着了。”
“您且等等,我去看一看。”林昭昭匆匆回到屋里,高大健壮的男人正光着膀子还在摆弄着宫里送来的华贵朝服。
“好了,你别动了!我来帮你穿!”林昭昭走了过去,从男人手里接过繁琐的服饰。
“这中原的衣服着实麻烦。”旭烈格尔低头望着忙碌的林昭昭,似乎是想为自己辩解,“衣襟严严实实,衣袖也拖拖拉拉的。”
“别废话,手抬起来。”林昭昭说完,男人就乖乖地抬起了手臂。
“我昨晚同你说的都记住了吗?”林昭昭帮男人整理好衣带。
“要行礼,不争吵,不动手。”旭烈格尔想了下回答,“在别人的地盘上要收敛些。”
“……”林昭昭手上动作顿了顿,虽然和他说的有些出入,但是旭烈格尔总结得也算是大差不差。
“保护好自己。”
“嗯。”
将旭烈格尔送出了门,目送马车驶向缓缓驶向皇宫,直到什么有人瞧不见了林昭昭才回到八方馆。
林昭昭在床榻翻来覆去一会儿,因为担心旭烈格尔,怎么也睡不着,便起来了。
“少爷。”苏合从外面回来,“我出门打听了一圈,咱们去了草原之后,林府的宅院就被变卖了干净,而林老爷他们一大家子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周围街坊邻居竟然没有一个知道的。”
“他们跑得没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当年要是东窗事发,就是欺君大罪,他们谁都别想活命!”林昭昭淡淡地说。
“他们倒是跑得快!当初是一点也没念及您的死活。”苏合愤愤地说。
“跑了也好,我是不想再见他们一眼的。”林昭昭眼眸阖下,过去的事他无心再去报复,只希望那些倒胃口的人别再出现在他的眼前,“我让你准备东西都筹办好了。”
“都买好了,香火、纸元宝,三刀纸钱,还有素食祭品。”苏合说,“路我昨日去探过了,马车也备好了。”
“走吧,去看看我娘。”林昭昭换了一身素衣,虽然戴了面纱,但也没做女人的扮相。
因为卑贱的出身,林昭昭的母亲病死之后没有能够葬进林家祖坟,只是草草地在荒郊野外弄了个坟包安葬。
这么多年过去了,别说有没有帮忙打理,林昭昭甚至都担心自己还能不能找到自家娘亲的坟头了。
他这次过来还专门带了一把除草的器具,想亲自修修坟包边的杂草,也算是尽一份孝心。谁料等他和苏合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却瞧见他娘亲坟前不仅放着干干净净的贡品,居然连墓碑都被人重新修缮过了。
“这是谁做的?”林昭昭愣了愣,不太相信他那不靠谱的爹会突然良心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