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怨

掠夺是每个草原人生下来就有的本能。同样的年纪,在林昭昭伏案品茗,和同窗友人高谈阔论的时候,旭烈格尔已经带着族人们过起了流浪逃亡的日子。

强邻环伺,居无定处。

想要喝酒,想要吃肉,只能靠手里的弯刀去抢,用敌人的鲜血去换。

旭烈格尔就是活在这样残酷原始的世界里。虽然他已经尽力在林昭昭面前掩饰了,但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无法抹去。

什么谦逊有礼,什么纯良温厚,什么清静自守,就像这些只存在书本里的君子品质,永远不可能存在一个靠杀伐才能吃饱肚子的人身上。

因为想都想不出来,所以连装都装不出来。

旭烈格尔不得不接受。

他无法成为与洛初相配的那一种人。

“你在哭什么?”

青丝散乱如瀑,细白的手臂遮蔽住了眼睛,但旭烈格尔还是能瞧见那面庞上滚落的泪水:“你为何要哭?”

他低下头,凑了上去,像野兽舔舐伤处一样,一下一下吻掉那些泪痕。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

他喜欢洛初身上的气味。

他不知道那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一种没有被血腥玷污过的一尘不染的幽香,隔着一层布料似有似无地贴着他,勾着他的魂儿。

香,真的很香。

恨不得将整个人埋进去嗅闻。

林昭昭一只手抵着男人的胸膛,可无济于事。两人悬殊太大,他无力得就像只被狼爪摁住的兔子,随时都要面临被啃食的命运。

林昭昭嘴唇微动,声音如喘|息:“碰了我,你会后悔……”

心跳得愈发快,血也像是被什么点燃了。桌上的人偏过头,梗着脖子,微仰着下巴,好像誓死也不愿看他一眼的样子。

犹如坠落沟渠里的受伤鹤鸟,即使被卑劣的猎人囚困于绳网之中,也要高昂着自己的头颅,发出一声清啼。

旭烈格尔眼神深邃,嗓子干痒,他真的爱极了林昭昭无意间流露出的风情。

脆弱的,又骄气的美,让人心甘情愿地为之臣服。

所以,他会想将眼前的人捧着、供着,让他永远高高在上。

也会想将眼前的人一层层残忍地剥开,看看里面更加绵软诱人的模样。

粗粝的手在白皙的脖子上来回抚过,旭烈格尔的手心热得像火,他沙哑开口:“能得了洛初,我就是死了也无怨无悔……”

“你……个禽|兽。”林昭昭羞愤抬手。

“当初唤我来接你的时候,洛初就该明白。”旭烈格尔将林昭昭手摁回桌上,“你嫁给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能感受到底下的人战栗得厉害。

好像做得有些太过了,旭烈格尔心里想着。

他当然舍不得真的伤了林昭昭,只不过是被那一番找侍妾生孩子的言论给气到了,忍不住想惩罚一下眼前的人,让对方自己撕开那层“贤惠端庄”的假面。

旭烈格尔刚想松开钳制,就见林昭昭忽然转过了头,红着眼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你把我当什么了?”林昭昭从牙缝里挤出狠话,“蛮子,你听着。今天你要是敢强迫我,明天你就别想再见到我。”

“你说什么?”男人沉声问。

“你敢强要了我,我就敢……”

“你敢!”旭烈格尔的脸色忽然变了,眼中狠厉得吓人。手里的力气也不由重了,像是怕林昭昭消失不见了一样。

“啊——!”林昭昭疼得叫出了声,他的手腕像是要被掐断了。

好在林昭昭这一声喊痛,将旭烈格尔从阴鸷的情绪里拉扯了出来,手很快松了开来。

然而躺在桌上的人却不挣扎了,一幅任人宰割的模样。

“也是,你们草原上的人都一个德性,谈什么礼义廉耻。别人的妻子都想抢就抢,更何况我这种送来的玩物,在你们眼里,连人都算不上吧。”

说着说着,林昭昭竟然笑了:“等什么呢,首领大人。想玩就玩吧,等玩腻了您是想把我扔了,还是送给别人玩,还不都是随您心意。”

林昭昭死盯着男人的脸,期待对方露出更加暴怒的神情。

字字诛心,句句入骨。

想戳一个人痛处不是多难的事。只要你们彼此熟悉,只要你心里埋着愤怒,那些张嘴即来的话,根本连想都不用想。

“我在你眼中原来是如此可憎可恶的样子吗?”旭烈格尔望着他,往后退了几步,他的神情果然是动摇了。

但流露出来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落寞。

林昭昭心里像是被针刺着,他撑着桌子坐起来,低下头整理着衣裳,刻意不去看男人的脸。

没有爆发林昭昭想象之中的争吵,旭烈格尔默默离开了。说来也是奇怪,这明明是旭烈格尔的王帐,要走也该是他林昭昭走。

“今日下午我不讲学了,让他们别等了都散了吧。”和阿古苏交代了一句,林昭昭就缩进了自己毡包里,直到晚上也没有出来半步。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见林昭昭一幅气闷郁结的模样,苏合小心询问,“可是同首领吵架了?”

林昭昭后仰在硬枕上,懒懒地斜了苏合一眼:“你怎么知道?”

“哈,我猜的。”苏合挠了挠头,心想少爷你但凡出去看一眼首领的脸色,就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说的。

“少爷,您和首领大人之间发生什么事了?”苏合继续试探。

“问那么多干什么?”中午发生的那些事打死他他也说不出口。

“我也不想问这么多,这不是要早做准备吗?”苏合尴尬地搓了搓手,“要是这儿实在容不下咱们了,少爷您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收拾收拾,找找跑路的法子。”

“跑?就我们两加起来也跑不出五里地。”林昭昭长叹一口气,“你放心吧,还没到要将我们扫地出门的地步……”

“少爷,你不妨说说?苏合或许能帮您出出主意?”

“有什么好说的。”林昭昭又吐出一口气,漫不经心地说,“就是他要一个东西但我没给他,然后就吵架了。”

“什么宝贝啊。”苏合愣了愣,劝说道,“少爷,我们如今在人家地盘上。您不是常说吗,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话用不到这儿。”林昭昭没好气地说,那宝贝可是你少爷我的贞洁。

“哦,我看首领对少爷您挺好的,应该不会夺人所爱。”苏合小声说,“就算少爷没有将宝贝送给他,首领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斤斤计较吧。”

“不是我不给他,是他……不能强要!”林昭昭脸上泛红,他胸口憋着气,想全都吐出来,“这是两回事!他若真迫不及待我给他又怎么样,但他要是强那就是根本没把我当个人看!”

“其实他不把我当人看也没什么,毕竟连我自己的亲爹都没当我是个人。就当是我自己命贱,我认了。”林昭昭嘴角紧抿着,眼神暗了下来。

可又为何……要对他这么好?

林昭昭不想困在前尘往事里。

但上辈子的那个满是酒气的旖旎之夜终究是成为了他心里一个无法解开的结。

即使是再来一次,他也没有机会去向那个的旭烈格尔求证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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