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之战的经过很是无趣,甚至都没有什么英雄事迹,就是十个人潜出城后,趁夜在城外放火。然后火起,熟睡的上万造反军瞬间溃散。此战,昆山守军无一人伤亡,造反军其实也没有伤亡,除了那个倒霉的胡阿大,昆山十勇士压根就没再杀一个人。
就如营啸一样,上万人的造反军就这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崩溃瓦解了。所有人看到火起,都大呼小叫,然后撒腿就跑,根本不管前面是不是真有官军杀来,也不管将他们带到这里来的老爷们了。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兵败如山倒这些成语用在这时的城外,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原先对汪大人的“大胆”行为表示怀疑和担心的昆山大小官吏们,望着火光下如无头苍蝇般溃乱逃跑的造反军们,那真是一个个激动连连,他们纷纷向汪大人请命,要带人出城追杀乱民。
汪士荣却是一脸风淡云轻,大手一挥,让众人该干嘛就干嘛去,该回家抱夫人睡觉的就睡觉。城外,由它去。
大小官吏不解了,城外乱民已经大乱,汪大人为何不让出城追击。现在出城,那斩获可是惊人,也能一举捕杀那些参与造反的士绅大户。若不追击,等城外火势息了,那帮乱民肯定会回过神来,届时不还是昆山大敌?
追能立下大功,彻底平乱;不追,会给乱民喘息之机,祸乱不除。
如何选择,岂非再明白不过?
大好形势下,除了汪士荣,昆山城内的大小官吏们无一不想马上出城。这乱事早点平定,他们这心也能早点放下,这觉也能睡得踏实。自境内生乱,大小官吏们哪个心不是提着,揪着的,这好不容易等到可以太平的机会,汪士荣却不许他们出城,一个个心里实在是不甘。
对官吏们的想法和担心,汪士荣不以为然,认为有这念头的完全是杞人忧天。昆山大局,自今夜就已经定了,根本不虑那帮造反士绅们还有胆量再次聚集起来,他们现在想的更多的是赶紧逃走,而不是还有一点点胆气观察一下虚实。
“此时不追,贼人便四散而走,彼此再无联络。此时若追,为求保命,贼人反而会抱团呼应。过犹不及,诸位难道不知?”
汪士荣一语点明关键,眼下城外,放任自去要比趁机围剿更有利。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把那帮造反士绅追得急了,他们横下心来和你拼命怎么办?城里能动用的人手不过三五百人,还不是正规军,真和那帮红了眼的士绅对上,鹿死谁手,不好说呢。别看这大火烧得猛,映透半个天空,可事实上,造反军却有几个被烧着,被杀死的?都还活得好好的,这会正活蹦乱跳逃命呢。
“烂船还有三斤铁,诸位莫要忘了,那些大户家里哪个没有养着家生子,哪个不喂着江湖汉,亡命徒。”
汪士荣也懒得跟这帮没有“见识”的多费口舌,一个人永远比一伙人要好对付。城外的造反军原本就是由几十家组成,他们聚在一起,在没有正规军前来支援的情况下,在没有他汪士荣的情形下,昆山能做的只是守住城池,而不是消灭他们。但现在昆山有了他汪士荣,却能消灭这些乌合之众,但绝不是现在。
汪士荣要的就是这几十家队伍从昆山城下逃命,各归各处,然后么,就没有然后了。因为剩下的事情,已然不需要他汪大人去花那个精力了。本就没有牙齿的老虎再没了四爪,和猪又有什么分别?
打消掉贼势,让贼人们惶惶不可终日,脑中只想逃命,而不是彼此抱团搏命,那官府分而治之,几个捕快就能轻易解决一家吃了豹子胆造大帅反的愚蠢士绅。
凭借着从前主持苏州清欠司的积威,和以十人大破万人的底气,汪士荣在昆山做到了“只手遮天”。大小官吏们固然不甘心就这么放任乱民逃走,但却也不敢违抗汪士荣的命令。
汪士荣很是轻松的下了城头,他都不需要留在城头安定人心,他现在只想去痛快睡一觉。可以预见,昆山这一功定会将他的仕途照得更亮。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汪士荣心情无比舒坦,昆山大小官吏刚才的表现其实让他汪大人在大帅那里留下了一个更好的印象,那就是知道怃恤民力,不滥杀。须知大帅眼下除了北伐满清这等大事外,最重视的就是恢复人口。若按那帮大小官吏的意思,现在出城追杀乱民,斩获肯定很大,可那一颗颗首级断然不会让汪士荣从此乘风破浪,反而会让他更加倒霉。
毕竟乱民也是百姓,内中还有很多是被威逼裹挟而来,实在是罪不致死。这次动乱的罪魁祸首是那帮对朝廷不服的士绅大户,这一点,一定要认清,不然就会犯大错误。
如汪士荣所料,造反队伍瓦解后,各家士绅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哪个还敢在这“凶地”多呆一刻。
叶探花被其父亲叶天成拼死护着逃回了老家,尔后连口水也顾不得喝,父子俩星夜就往长江摸去。天亮之后要是渡不过长江,去不了北方,叶老爷和叶探花相信,他们肯定会被太平军抓住。
汪士荣第二天早晨都没出城实地看一下城外的情形,就给军帅府快马送去禀贴。禀贴上没有对此战用多少笔墨形容,又或如从前大明朝官员惯用的“捷报”方式吹嘘,大表特表他汪士荣的功劳,完全是照本直宣,有什么就写什么。简单几句话,就将事情给报了。
已经抵达松江的周士相接到了昆山送来的禀贴,他很满意汪士荣的应对措施,夸赞道:“士别三日,汪某真让人刮目相看。”说完,又抬头看了眼面前坐着的有些不安的年轻人,笑道:“几月未见,佑明也让我刮目相看的很...”续又感慨道:“想我起兵之日,先有胡全大哥战死,后有秦智生、葛正等兄弟殉国,后有你爹于世忠阵亡,他们都是本帅的兄弟,可惜除了你爹,他们都没有后人,这一直是我心中最大的遗憾。”
坐在周士相面前的便是在江北阵亡殉国,被追封为浙国公的于世忠之子于佑明,前日刚满十八岁。
因为过于紧张坐在那里显得很别扭,也很拘束的于佑明听了周士相的话后,却突然说道:“大帅,我爹当年说过,忠臣无后。”
“忠臣无后”这四个字让周士相心痛了下,他摇头道:“若是忠臣皆无后,这世上岂非再无忠臣,也再无人愿做忠臣了?你爹说错了,忠臣当有后,无后的应当是那些民族败类,汉奸走狗。佑明,你要记着,咱们要做有后的忠臣,万万不能做无后的忠臣,不然,便是对不住祖先,对不住朝廷,对不住所有关心你的人,明白吗?”
于佑明没有吭声,反而沉默了片刻,迟疑一下后,小声说了句:“大帅,您不也无后吗?”
这话让边上的徐应元、董常清还有从金山卫赶来的军部官郭雄都是愕然变色,均道于小公爷还真是敢说。
于佑明看到众人反应,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应该说的事,他有些失措的站起身,惊慌的看着周士相。
周士相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怒意,他只是怔了下,然后轻叹一声,确实,他到现在也没有子嗣,但是他曾经有过后,有过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