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西郊,一座不算太高耸的山头上。
厉阳矗立在山顶的一块大石上,还是那身黑色的大衣,依然是衣领高竖,不过脸上沒有带那个黑色面罩,而是一幅大大的墨镜,从墨镜下露出那张冷峻的棱角分明的脸庞。
时间已经是初春,但是风依然很大,树上沒有了的叶子的枝干在料峭的寒风中吹的不住摇摆着,在有的枝干上竟然还有一两片撑过了整个冬季的叶子还顽强的驻留着,陪伴着那呱呱鸣叫的乌鸦。
厉阳静静地望着远处山脚下的万家灯火,在那里,或许已经是全家团聚,围坐在桌前,享受天伦之乐了吧!
一阵低沉的歌声从厉阳嘴中慢慢唱了出來,听上去那么低沉和悲壮:
十万山河十万血,百万炎黄百万兵。
倭寇铁蹄践神州,男儿当不惜此头
仗长枪,跨烈马。
长缨在手征凶敌,尽扫阴霾得太平。
…………
厉阳的声音苍凉中带着些铁血的悲壮,将人带入了一片慷慨激昂的烽火画卷之中。
厉阳静静地听着,忽然又想起了那天洪大哥说过的话:“对于我们來说,有时死亡反而是最好的归宿!”aosu.org 流星小说网
是啊!人生在世,或许只有平平淡淡才是真正的幸福,即使那些帝王将相,很多人看到了他们的叱咤风云、纵横沙场、指点江山,睥睨苍生,而又有几人能体味到成功背后的血腥和白骨,风光背后的烦恼和忧伤呢?
转回身,厉阳看了看山顶大石头中央摆着的一块洁白的白布,白布旁边堆满了洪大哥喜欢喝的二锅头,一对青花的大碗分别放在桌布的两端,遥遥相对,在两只碗的中间像上次一样,星罗棋布的摆放着花生米、蚕豆、猪头肉、烤鸭什么的,只是少了那厉阳喜欢的金黄色的水晶肘子。
从身边军用水壶,厉阳拧开盖,将里面的清水缓缓的浇在脚边,然后随手抛下了山顶,这才盘膝坐了下來,用手撩起大衣的下摆放到膝盖上,抓起了身边的酒,拇指一挑将瓶盖顶飞。
当厉阳低头取酒的时候,他沒有发现,身后山顶小路入口的阴影中,一张清秀的面孔隐约闪过,好像试图开口说什么?但随即又闭上嘴,消失在黑暗中
“好兄弟,你不是说回來和我好好喝一杯吗?那我今天就陪你一次!”清凉的酒液缓缓注入碗中,荡漾着琥珀一样的光泽,一股浓浓的酒香从酒碗中散发出來,弥漫在山顶之上,然后被烈烈的夜风送向了遥远的夜空中。
举起碗,厉阳凝视着对面,就在昨天,洪大哥就坐在那个地方,和自己谈笑风生的喝着笑着,一转眼的时间,那个满脸胡子笑起來却像孩子的粗豪汉子就已经化作了一缕游魂,离开了这个世界。
闭上眼,洪大哥络腮胡子的大脸上那略带憨厚的笑容,那临走之前的回收一瞥,那身体上腾起的血雾,那颓然倒下的躯体,都仿佛历历在目,厉阳抬手擦去不由自主流出的泪水,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酒碗。
“咱们土匪,只要一走上这条路,就永远沒有回头的机会”
“你厉阳是我今生最好的兄弟,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救命之恩!”
“也许死亡是我们最好的归宿吧!”
洪大哥说过的话都在耳边回响,仿佛是他就坐在对面亲口说出的一样。
闭着眼,厉阳翻手将热泪和着烈酒泼洒在地上:
“兄弟,第一杯酒我希望你能一路走好,你的仇我会替你报的,到时候我用十个、百个、千个小鬼子的人头來祭奠你沒有走远的英魂!”
斟满第二碗酒,厉阳的手有些颤抖,碗中的酒不断的泛起道道的波纹,好像显示着主人的心情也是像这碗酒一样的不平静:
“兄弟,第二碗酒我祝你早日投胎,转到一个好人家,过普通人的生活,每天无忧无虑的活着,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再也不用过这打打杀杀的日子,再也不用沾上满手的血腥。
我真羡慕你,可以脱离这每天都是恶梦一样的日子,可以不用每天夜里都被恶梦惊醒,可以不用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泪水落在手中斟满清酒的碗中,溅起一圈圈的圆形波纹,波纹不断的扩散着,一漾一漾的,将碗中的月色也带的不断晃动着。
“兄弟,你一直想和我喝一回酒,但我从來沒有答应过你,今天我就好好的陪你喝一次,让你喝个痛快。
我之所以不喝酒,是因为我一喝酒手就会抖,手一抖枪就会不准,如果连枪都拿不准,那么我离死也就不远了,但我不想死,不是我怕死,是因为我现在不能死,我还有太多的心愿沒有完成,我还有太多的牵挂。
等我了确这些牵挂,我会去那边找你,跟你好好的喝他三天三夜!”厉阳仰起头,咕咚咕咚把第三碗酒一气灌了下去,然后将碗重重的顿在地上,伸手又抓过一瓶酒來。
“这碗为咱们的第一次相识。虽然当时你是要杀我,干”
“这碗为你枪下放过的那个可怜的孩子,你宁可自己挨一枪也不杀他,是条汉子,干!”
“这碗为你替我挡的那一枪,其实你本不该救我,不说了,干!”
“这碗为那些死在鬼子手下的那些弟兄们,他们死得冤啊!还那么年轻,干”
“这一碗为……”
“…………”
厉阳一碗接一碗的将酒喝进,不,更确切的说是倒进了自己的喉咙,就像是在喝白开水一样,很快地上就堆满了空了的酒瓶,他依然不停的将酒倒进碗中,然后倒进嘴里,浑然沒有理会背后出现的一道人影。
“别喝了!”一只手从背后探出來,抓住了厉阳端酒碗的手腕,试图夺下他手中的碗,厉阳摇晃了下身体,轻松的从來人手掌中脱出來,抬起头,睁着醉眼朦胧的双眼,向來人看去。
“你是谁,为什么拦我!”其实來人一在山道口出现,他就已经出现了,不过现在喝得实在是有点多了,眼前已经是一片迷蒙,任凭他再怎么拼命的睁大眼睛,也始终看不清來人的样子。
“是我,你认不出我來吗?”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來,随即感觉到了來人轻轻的摇晃,厉阳听起來好像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听到过,但辨认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努力。
“你,不要喝了好吗?这个样子,我看着难受!”厉阳感觉到两滴温温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脸上,用手一抹湿湿的。
“你难受,我他妈的更难受,我來到这个地方后第一个朋友,一个亲哥们一样的兄弟,就这么给沒了,我眼看着给打成了蜂窝啊!我就他娘的救不了,救不了啊!”厉阳抡起手里空了的酒瓶,狠狠的砸在地上,玻璃的碎片立刻满地飞溅开來,到处都算是一片亮晶晶。
一把抓住來人的肩膀,厉阳瞪着迷离的双眼,朝她大喊着,声音中充满了压抑和痛苦:“小鬼子就在我眼前,但我就替他报不了仇,你让我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你说啊!你说啊!”
“哎呀,你弄疼我了,放开我,快松开手”在厉阳几乎已经濒临暴躁边缘的情绪下,她那脆弱的身体几乎都要被捏碎,强忍着已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终于掰开了厉阳钳子一样的大手。
厉阳又颓然的坐在地上,端起碗,看了看已经见了底,于是伸手去拿酒瓶,这时那只手伸过來,将手中酒瓶里的酒缓缓的倒在厉阳的碗中,厉阳一愣,随即开怀大笑,伸手去取酒碗。
女人抢先一步抓起酒碗,平举在胸前,清脆的声音让厉阳一愣:“今天我陪你好好的喝一回,一起祭奠一下你那位朋友,这碗酒我先喝!”说完就在厉阳大瞪得双眼下一饮而尽,立刻被烈酒强的好一阵咳嗽。
厉阳哈哈笑着看着对面的女人捂住胸口蹲在地上,一脸通红的咳嗽着,突然感到心情畅快了许多,女人现在可沒时间注意他,刚才那一碗烈酒让从來沒喝过酒的她,觉得就像一团烈火被放到了喉咙中,烧的她都要跳起來了,一边在嘴边用手扇着:“我的妈呀,怎么这么辣,我都要被辣死了,你原來每天就喝这种东西啊!”
“还能喝吗?”
“当然能,只要你喝我就陪着你!”酒劲涌上來,舌头已经有点短了。
当两个人身边堆满一地酒瓶的时候,厉阳已经只能躺在地上,闭着眼喃喃自语,那个女人也比他好不了。虽然喝得少了很多,但对于她來说,也已经远远超量了,这会正靠在厉阳胸口,时不时发出一两声不知所谓的笑声。
“你知道吗?我原來生活的那个时代可好了,有汽车,有电视,能上网,还有好多新奇东西呢?哎,你听着吗?”厉阳轻轻推了一下身上的女人,才发现女人已经沉沉的睡去,低低的鼾声都已经响了起來。
“女人啊!就是不行,你看我,!”厉阳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伸手揽住女人失去了知觉。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山顶上出现了一道黑影,一身白衣的水玲珑默默地站在月光下,神情复杂的望着对面已经沉沉睡去的厉阳和那个女人,仿佛内心正做着矛盾的斗争。
许久,终于银光一闪而沒,水玲珑轻柔转身离去,留下了一片昏暗月色下的宁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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