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反耶?
……
宇文护这句“何意反耶”,其实也算是拾人牙慧了。
高洋的长兄高澄,在世之时,也曾说过。
高澄当年擅权摄政,在位的皇帝是元善见。
元善见好文学,美容仪。
他在位的一十六年间,从容沉雅,文武皆通,有其先祖孝文皇帝之遗风。
如此看来,元善见当是一个贤能的君主,就算有所欠缺,也能是一个仁君。
可惜的是,当时大魏的朝政,被高欢、高澄、高洋父子三人相继把持,元善见丝毫不能有所作为。
不仅如此,在高澄老大哥摄政期间,因为高澄性情实在是暴躁,又或者就是想要挑衅君威。
元善见不止一次遭受过高澄的殴打,被高澄指着鼻子骂做是犬。
于是,元善见曾经真可谓生不如死、度日如年。
高澄从心底里认为,东魏的天下,是他高家打下来的,元善见不过是他们高氏台前的傀儡而已。
傀儡想要当家,翻身做主,可不就是造反么?
元善见对高澄恨入骨髓,但惧于高澄的威权,每每只能在背地里,向身边之人抒发心中的愤懑之情。
他旧年之时,曾反复吟咏谢灵运“韩亡子房奋,秦帝仲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动君子”的这首诗。
再后来,侍讲大臣荀济,洞悉了天子的这番心思,想要为解君父之忧。
于是乎,荀济就与同僚朝臣元瑾、刘思逸等人,密谋讨伐高澄。
可朝堂内外,早已尽皆高氏之心腹耳目。
高澄早就承继了高欢在朝中和军中的一切。
元善见和荀济君臣等人,要想扭转局面,夺回权柄,并非容易之事。
他们的种种小动作,其实早就被高澄盯住。
高澄全程目睹,常侍侍讲荀济知帝意,与华山王大器、元瑾密谋,在宫内为山,而作地道向北城,想要带元善见出逃邺都。
高澄虽然觉得好笑,但怎么也不会就这样放走自己手中的“禁脔”。
“挟天子”,自古以来,就很吸引权臣。
高澄顺势勒兵入宫,曰:“陛下何意反邪!臣父子功存社稷,何负陛下邪!”
这就是高澄的原话。
高澄是高宝德的伯父,高洋的亲兄长。
高澄望着元善见,见他羞愧难当,又十分惧怕惶恐。
但这些都没有用了。
高澄并没有放过元善见。
逢场作戏之后,高澄依次将荀济等人烹杀,并把天子元善见幽禁于含章堂。
自此以后,元善见天天以泪洗面,想要活命,但对局势的发展,无可奈何。
高氏擅位之事,早已成为定局。
经历这一系列的风波动荡之后,高澄对元善见的猜忌,日甚一日。
加之高氏权柄日足,为早日出掉这个“祸害”,高澄就决意加快篡位步伐。
虽说时在当年的九月,高澄万事俱备之际,在篡位前夜,被庖厨兰京刺杀。
但是高澄的亲弟弟高洋,也就是高宝德的阿耶,也十分厉害。
高洋迅速接班掌权,没有让元善见触摸到一点复辟的机会。
在高洋掌权称帝后,降元善见为中山王。
元善见整日饮酒赋诗,以示甘于现状,希冀能解除高洋的杀心。
可高洋的暴虐,比高澄更胜一筹。
元善见在他自己二十八岁那年,还是被鸩酒毒杀。
齐追谥曰孝静皇帝。
……
所以说,如今宇文护将高澄曾经的那句“何意反耶”说出口,宇文觉就知道,自己失位无疑。
性命能不能保得住另说,反正他宇文觉再是怎么顽劣不堪,也知道当年高澄胁迫元善见的二三事。
宇文觉不知道为何,心中突然就没有了先前的惧意。
“大冢宰……从小到大,都是你教我为君之道,教我君威君仪。”
“寡人的从兄啊……”
宇文觉虎目含泪。
他其实年岁并不大,远未及弱冠之龄。
“为何要这般逼迫我,我是嗣王啊,是父王的承业人。”
宇文觉已经崩溃。
他已经不再向宇文护求命求活,而是肆意的大笑:“从兄,从小到大,我最敬服之人就是你。”
“你瞧瞧,我的那些兄弟们,哪一个对你有向我这样听话顺从。”
宇文觉仍说个不停:“你之后肯定会废了我。不过就算你废了我这个天王,之后立谁?”
“岐州?同州?还是择长安城里最小的?”
宇文护闻言,皱了皱眉。
“不管你要立谁,你要谁当你的傀儡。”
“我的那些兄弟们,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绝不会像我这样听话顺从。”
“我的从兄啊……日后,你必然会受到反噬。”
宇文觉肆意大笑。
这笑声仿佛宣泄出,这几个月以来,他对宇文护的痛恨与忍耐。
如今,宇文觉和赵贵的计谋败的彻底。
宇文觉也不想再向曾经匍匐在宇文护的足下,丧尽颜面的活着。
没有权势,没有颜面的活着,没有意思。
“那天王……明日就颁布禅让诏书罢。”
“臣会让侍中替您拟写好。”
“今日就召岐州那位回来。”
宇文护云淡风轻地说道,转过身来,没有再看宇文觉一眼。
“既然天王不想为主,那便明日退位。”
“臣告退。”
宇文护一甩袖子,也不再向宇文觉行礼,只在言语上存有一丝的恭敬。
剩余的,都随着他选择当殿击杀他而灰飞烟灭。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宇文护怒,天王退位,新帝践祚。
左史记言,右史记事。
方才众人在文安殿的一番举止,都被史官记录在册。
宇文护此人,虽然知道有史官在一旁,倒也不甚在意。
他本就是坦荡之人,行事从不在意旁人所言。
纵然,他飞扬跋扈、欺上瞒下的权臣形象,已经被众人摸得一清二楚。
宇文护在文安殿的遭遇,以及宇文觉被废之事,耳聪目明的朝中官吏相继也都听闻了。
因为宇文护没有刻意地隐瞒。
或者说,他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
群臣敢怒而不敢言。
日后才能更听话,才能更好得推行他宇文护的谋政。
惟辟作福,惟辟作威。
辟,指的是君王。
而如今宇文护擅权,朝中坊间尽数在传“惟护作福,惟护作威”。
但他宇文护,何尝在意过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