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特使裴克廉下榻的地方是紧靠行人司的会同馆,到来正逢高丽新旧王交替的时刻,而且裴克廉本身是高丽国的左侍中,因此大明的安保工作做得异常周密,有一千士兵专门守卫在会同馆的周围,朱元璋特别下了严令,除了礼部、鸿胪寺和行人司的极个别官员外,其他官员一律不准与高丽特使接触。
正如詹徽的预料,这次给高丽特使担任翻译的官员正是行人司的右司副韩义,韩义年约三十余岁,精明能干、左右逢源,为官仅八年便升为行人司的副职,他曾三次代表大明出使过高丽,而高丽使臣每年来大明朝觐也一般是他做翻译,他和裴克廉已经是老朋友了,这次裴克廉来京的生活饮食以及朝务安排都是他全权负责,高丽使臣是中午时抵达京城,从接待到安排馆驿食宿,一系列繁琐的事情结束后,天色已经到了黄昏,韩义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慢慢悠悠来到了一家地方偏僻的小酒馆,尽管地方偏僻,但生意却不错,小酒馆的大堂里坐满了客人,吵杂喧阗声不绝于耳,他一进门,店小二便满脸歉意地上前道:“抱歉,客官,我们店里都已经客满了。”
“我有一个朋友在这里预订了,他姓詹。”
“我知道了,客官请随我来。”店小二将韩义领到里屋,指着最边上一间屋子道:“詹主簿就在那间屋内,客官请进。”
韩义眉头一皱,这个詹远志怎么用真名定位,他们之间的见面可是见不得光的,韩义挑开门帘,只见詹远志已经坐在房内了,房内摆了一桌酒菜,他连忙笑呵呵道:“贤弟,我来晚了。”
詹远志迎上来~道:“我就担心韩大哥不来我白等一场。”
韩义微微笑道:“我怎么会来呢?詹尚书的面子我怎么能不给,贤弟想得太多了,当罚酒三杯。”
“该罚!该罚!”詹志轻轻在自己头上敲了一下,忙端起酒杯一连喝了三杯,两人仰头大笑间里的气氛立刻亲热起来。
两人坐下了,詹远志拎起酒壶给义倒了一杯酒,不露声色地问道:“高丽特使很烦吧!要不然韩大哥怎么从中午忙到现在。”
韩义点了点头道:“这个克廉有洁癣,光选房间就用了快一个时辰,他的随从也很多种各样的要求,总之把我忙得够呛。”
韩义将杯中酒一饮而近。夹了一筷子菜吃边问道:“贤弟把我约出来。可有什么事?”
“实不是我找你。是我父亲找你。”詹远志盯着韩义地眼睛徐徐说道。
韩义立刻放下筷子。肃然地望着詹远志道:“既然是尚书大人有吩咐贤弟尽管直说。”
“韩大哥也知道。我父亲深恨李维正。一定要除掉他才甘心。而高丽事件正是李维正地软肋。我父亲有几件事要拜托韩大哥。”
詹远志便附在韩义耳边说了几句。韩义眼中露出一丝惧色“这、这个恐怕有些不妥吧!”
“你怕什么!凡是有我父亲担待。”詹远志又给他倒了一杯酒。微微笑道:“我父亲说了果韩大人这件事能做得漂亮。明年就会将韩大人提升为行人司司正个可是我父亲地原话。”
行人司司正也不过才七品官,完全可以由吏部尚书詹徽决定韩义心一热,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好!我就照詹大人的话去做。”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韩义便告辞走了,他走出酒馆,找了一辆马车向自己家里而去,就在马车远去后,酒馆里却慢慢走出一名男子,他望着韩义消失在大路尽头,又算了算他们二人会面的时间,便骑马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大约一个时辰后,夜色已经降临,一名锦衣卫校尉骑马来到李维正的府门前,李维正的府宅周围已经布控了二十几名锦衣卫,这些都是李维正的老下属,由罗广才派来保护李府的安全,不仅是外面,李维正的三十三名亲兵则布防在府内的各个角落,这些亲兵均是从锦衣卫的高手中选调,武艺高强且经验丰富,里外近六十人将府宅保护得如同铁桶一般。
报信的锦衣卫跑上台阶,将一块铜牌晃了一下,便直接进了府中,此时李维正正在书房之内,他也是刚刚得到两封飞鸽传信,信是从留守蓬莱的副千户赖永国送来,内容却是登州官府出具的一封证明,证明周明已经在大火中丧身,上面有官府鲜红的大印以及周明妻子和周围邻居的画押,这是用来对付周明可能会对李维正的诬告,也就是直指这个周明是假的,是有欺君之罪,李维正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周明已死,而他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是真的呢?说出一些日本见闻吗?可是威海卫和蓬莱所的几千官兵都知道日本见闻,又怎么能证明他不是事先从官兵的口中得到的消息呢?
李维正将这些证据小心地收好了,这时门外传来亲兵的禀报声,“大人,罗副千户派人送消息来了。”
“快请他进来。”
送信的锦衣卫走进,他单膝向李维正跪下行一礼道:“参见大人。”
“请起!”李维正认识此人,是罗广才的心腹,他便笑道:“你们罗大人要送什么情报给我?”
校尉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李维正道:“大人,这是一个时辰前刚刚才发生的事情,请大人过目。”
李维正接过信打开,是锦衣卫探到詹徽之子詹远志在一个小酒馆秘密会见了行人司的右司副韩义,李维正冷笑了一声,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他就知道詹徽或者秦王会在高丽使者身上做文章,而和高丽使者接触最密切之人就是这个担任翻译的行人司右司副韩义,不用说,詹徽肯定是想通过韩义来和高丽使者进行勾结,让高丽使者做出对自己的不利的证词。
旁边送信的校尉又继续道:“我家大人想问什么时候下手最好?”
李维正背手沉思了片刻便道:“你去告诉你家大人,就说现在切忌不要打草惊蛇最后的时
抓人。”
“我明白了,我立刻去回禀罗大人。”校尉行了一礼,便匆匆去了。
五天来,李维正并没有闲着,有了费天的答应罗广才便可以放开手帮助李维正了,运气很好的是,锦衣卫指挥使蒋并不在京城,八月时,天下郡县赋役黄册作成是一件大事,朱元璋为了验证黄册的真实性,特地派蒋率锦衣卫亲赴长沙去核实长沙黄册的真实性,因此京城京城锦衣卫几乎是各千户自己做主,今天三所千户费廷安回来了,他并没有干涉罗广才的行动明费天的承诺起作用了。
罗广才这次动用了一百五十人帮助李维正,不仅保护他的府宅,更重要是替他监视各个对手的情况,使李维正虽然实力较弱,但在情报方面却占尽了优势,时时给李维正提供最详尽的情报。
李维正又坐了下来闭着眼睛将各个线索重新梳理了一遍,现在从秦王和詹徽的动静上来看秦王是想用周明之事扳倒自己,很可能是想让周明诬告自己私通日本个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而且自己已经有了反制的办法足为虑,而詹徽则死死抓住自己在高丽之事上用的‘临机决策权’不放松,这是一件麻烦事,李维正也知道,朱元璋在这件事并没有放过自己,现在他只要抓住詹徽和韩义有勾结,便也勉强能对付詹徽了。
其实李维正真担心的是那个躲在幕后的燕王,用飞刀来送信必然就是燕王的人所为,而且如果他李维正没有猜错的话,周明家的那把火极可能就是燕王所烧,然后把周明救下,最后送到秦王手上,否则,他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就在周明刚到京城的当天就通知自己呢?
燕王的用意很明显,利用王来对付自己,然后在暗助自己对付秦王,挑起自己和秦王的恶斗,最后两败俱伤,他来从中牟利,说到底他还是想让秦王再一次栽在自己的手中,以失去竞争太子的资格,李维正认为这才是燕王的真实用意。
从这个角度来考虑,燕王在最后关头是会帮助自己,也可以说是利用自己彻底击败秦王,但这个利用也是他李维正想要的,他的实力实在是太弱了,他心知肚明,现在如果让朱元璋再一次在自己和秦王之间选择,他肯定是会偏向自己的儿子了,所以燕王这步棋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只可惜,他无法和燕王搭上关系,握不了主动权,李维正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风筝,线的另一头被燕王牢牢地攥在手中。
此时的燕王朱~当然在京城,而是远在北平,在京城之人是他的军师姚广孝,朱~对此事只定下了大原则,而细节的操纵则是由姚广孝全权负责,但就是这样,姚广孝还是对朱棣所定的大原则略略改变了。
姚广孝此刻并不住在秦府,他住在燕王手下大将张玉的一座别宅内,别宅紧靠秦淮河,占地约五亩,地方宽敞,屋舍众多,和他住在一起的还有四十几名手下,都是他为燕王网络的各种奇人异士。
广孝的房间位于宅子的中间,是一间静室,屋里只有一只蒲团、一张桌案,然后就是一些纸笔,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物品,更不用说奢侈品,姚广孝是出家人,他的生活十分简朴,且身无余财,和一般的出家僧人相比,姚广孝还要更加刻苦,本来他就是一名深通佛教经义的高僧,一般的荣华富贵也打动不了他的心,但姚广孝和一般僧人不同的是,他对权力的渴望,权力就象妖魔一样牢牢地摄住了他的心,他对燕王殚精竭虑的辅佐也是来源于他对权力的追求。
他对朱棣确实是忠心耿耿,朱棣也因此信任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心地交给他去做,这是他们多年达成了默契,但这种忠心、这种信任和默契却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不能触犯到他姚广孝的底线,他的底线就是不容任何人来分享属于他的权力。
或许在处理李维正这件事上,朱棣就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他对姚广孝下达的命令是:李维正此人可大用,将他逼到走投无路时,再将他收入囊中。
关键就是这个‘大用’二字,触动了姚广孝那根敏感的底线,姚广孝是很清楚李维正的能力,朱棣的心腹爱将韩淡定就是败在此人手上,李维正拿到那封信后居然还能从朱棣的眼皮底下从容离去,最后再踏着朱棣的肩膀登上了锦衣卫千户的职位,然后一次漂亮的广东之行,把秦王打得灰头灰脸,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如果他被燕王所用,那么他会不会分去自己的一部分权力呢?
答案是肯定的,李维正若被燕王所用,他必然会在燕王夺嫡之事上独当一面,使原本燕王只依赖他一人的局面变成两人并重,这个结果绝不是姚广孝想看到的,所以,姚广孝便在燕王的大原则上稍微作了一点点改动,出于一份私心,他将‘逼得李维正走投无路再收他’的这条线略略向前移了一点点,这一点点就变成了李维正或许会走投无路,或许就是死路一条。
姚广孝坐在油灯前展开了一份燕王最新的命令,也是用鸽信传来,信中只有一句话,命他在最后时刻杀死周明,这让姚广孝略略有些吃惊,吃惊的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燕王插手具体事务了,这还是第一次,姚广孝明白燕王这个命令的含义,一方面固然是想让秦王最后功亏一篑,败在李维正手上,但另一方面,燕王是怕李维正真的死了,姚广孝心中不由一阵嫉妒,燕王实在是太看重此人了。
燕王的命令他当然不敢不从,但姚广孝却也因此私自走出了最关键的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