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宁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但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索要。
上次的赠品也不是她想赠与,只是因为他不肯归还随口一说而已。
他好像很喜欢皮筋?这是什么奇怪的收集癖。
“今天没有。”
“为什么。”他问。
叶嘉宁没网店客服那么好的耐心,对待这类无理取闹的客人还要一口一个亲,“今天你不是我客户,我没收你钱。”
“你有很多客户?”他重点又偏离。
“要赠品的就你一个。”叶嘉宁回绝之后好心地指路,“西门口那间商店有很多,买多可以打折。”
他没说话,应该是不太高兴的,或者觉得她不识趣,眼神变得索然。
叶嘉宁将围巾打开,绕了几圈戴好,大约是洗过烘过,觉得比以前还要暖和些,柔软地贴着脖颈。
微风打着旋带落扑簌的木棉花,擦过她肩膀掉落,实验楼前的热闹还在持续,她一眼都没看,朝反方向离去。
王跃恒的阿波罗开进林荫车道,缓缓在旁边停下时,看到霍沉靠在车上,手里捏着一朵红色的花把玩。
“木棉花?”他扫了眼满地都是的花,说:“这花的花语挺好,代表着幸福、坚贞、积极和爱情,可惜长得太过普通,颜色太艳丽,显得俗气。”
这话霍沉似乎不爱听,扫过去那眼有点冷:“你的品味,不奇怪。”
“我品味怎么了,”王跃恒似笑非笑道,“我看上的女人哪个不漂亮。”
霍沉抬起头,还是倚着车,目光阴晦地盯了他片刻,问他:“那你找着了?”
王跃恒哼笑一声:“她倒是比谁都机灵。”
等实验楼渐渐人去楼空,依然没有看到叶嘉宁的身影,他就知道她已经跑了。
他自己知道今天这招不高明,但接连几次在一个女人身上受挫,他的耐心已经没剩多少,上次在club被她溜掉,已经惹了他不快,今天是一个高调的警告,让她知道,无论在哪,只要他想他可以很容易把她抓到。
不过意外之喜,那个室友倒是给他提供了不少信息。
“你运气不好。”霍沉捏着花梗在手里转圈。
“没关系,爱跑就让她跑。”王跃恒一派自信道,“下次她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那你试试看。”
霍沉说这话时声音很淡,王跃恒也没听出其中含义,霍沉的性子没人摸得准,他也一样。
今天霍沉会跟他一块过来宜大都让他很意外,估计最近是要开窍了,对泡女人的事有了兴致,王跃恒自然乐意教他。
突然开入校园的豪华超跑在宜大造成的影响力远不止实验楼下那一场小轰动,现场不少人拍了照片,在朋友圈里疯传,跑车少见但也不算新鲜,但要是加入“法医系花”、“富二代”等关键词做辅料,就是一场油锅泼水的八卦盛宴。
捕风捉影的八卦传播速度堪比火箭,很快在场的、不在场的,整个学院的人都知道了:听说有个富二代开着跑车来接叶嘉宁……
晚上有内科学的课,综合楼灯火通明,阶梯教室坐满人。下午小广场上的浮躁经久未息,弥散到这间教室来,有女生趴在桌子上喊叶嘉宁。
“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你不是还在教室嘛,我们在实验楼门口等了好久,怎么都没看到你。那个帅哥没等到你好像都不高兴了。”
“对啊,你怎么出来的?”
叶嘉宁在批崔一哲上次做的试卷,错题离谱得让人觉得此人潜能无限,她边批改边答:“跳楼。”
那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只有张露噗一声笑得喷水。
上课之后窃窃私语声和笑声依然不时在某个角度响起,张露坐在叶嘉宁旁边位置,被后排男生吵得几次转过去怒目而视。
叶嘉宁浑然不觉四面八方若有似无的眼光,或许察觉了,并不在意。
第二节课上,张露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身后男生低声同她商量:“换个位置。”
张露回头看看叶嘉宁,抱上自己的课本、笔袋、水杯弯着腰起身。
男生个子高,突然换过来的动静并不算小,引来不少注意,讲台上穿灰毛衣马甲的老教授投来一眼,顾自继续讲课。
他坐着装模作样听了几分钟,隔一会视线就从多媒体屏幕飘向身旁的人,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几次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
“下午来找你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叶嘉宁瞥他一眼,她五官其实是明艳的,从来不化妆所以显得素净,平时气质就有些清冷,戴上细边眼镜时那种疏冷感被衬托得更强。
“这件事跟你有关系,还是跟呼吸系统结构功能有关系?”
她语气很平,说的话不算重但明显并不喜欢这样贸然的打探,男生明白再继续问下去可能会惹她生气,他不该问了,可他真的很在意。
“他们有人说你被包养了,所以……”
不过两三个小时,一台跑车,一个行事高调的富二代,就能编织出一个她被包养的谣言,甚至都不需要她本人出演。
叶嘉宁没兴趣跟他谈论这个话题:“我被包养的时候会通知你的。”
她这是真不高兴了,男生顿时慌乱起来,尴尬又着急地道歉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听到有人乱说很生气,所以才来问问你,我没相信那种话,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他懊恼刚才真不应该头脑一热问出口,但后悔已经来不及,叶嘉宁低下头继续听课记笔记,直接无视他了。
下课回宿舍的路上,叶嘉宁接到一通电话。
宜大有个传承好几年的兼职群,分享的各类信息都经过审核,她的许多兼职就是学长学姐牵线介绍。
电话是一个英语专业学姐打来的,有点着急,在电话里语气飞快地说:“你上次不是问我有没有薪水高一点的兼职吗,是这样的,我先跟你说一下情况啊,我之前接了一个随行翻译的工作,但是今天下午临时接到了面试通知,刚好跟那个翻译时间冲突了。那个翻译签了合同的,我单方面违约得付违约金,但是这个面试又是我的dream ffer,我不去这辈子死都不瞑目那种!”
叶嘉宁从她语无伦次的叙述里领会核心思想,直接问:“什么时间?”
“后天。会展中心那不是有个国际博览会嘛,我那个客户是个马来商人,中文能听懂一部分,很好沟通,而且资料我都准备好了。”
“我后天有课。”
“钱都给你!”学姐仿佛在河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死也不松手,“一天两千,工作时间八小时,超过八小时按小时计费。其实要不是你前两天给我发消息,我也不敢来问你,据我所知你已经够忙了。而且我同学最近都在准备春招,没时间帮忙,其他人我就只对你放心一点。”
这个兼职的确薪水很诱人,如果发在兼职群里应该会有很多人抢着去,不愁没人替。
叶嘉宁明白学姐记挂着她的好意,她现在也的确很需要钱。
没用多久考虑她就答应了:“可以。那你把资料发给我,我今晚看看。”
大学宿舍的噪音常常要持续到凌晨,才会随着一盏盏灯的熄灭逐渐消止。
人伏猫出,九舍片区那只小三花踩着轻盈灵活的步伐爬上屋檐,四下悄寂,她发出的叫声简直与白天判若两猫,难听得月亮都不堪其扰躲入云后。
叶嘉宁的床位临窗,睡下没一会又被吵醒,平躺了十分钟依然没有睡意后,干脆坐起来打开小夜灯继续看资料。
这次的博览会是环保主题,覆盖水、固废、大气、土壤、监测这些领域,专有名词很多,都是不常见的,枯燥且难记。
寝室里很安静,其他两人都睡了,隔壁床曲嘉枫的梦幻公主风纱帐里透出手机荧光。
同住半年多,叶嘉宁和她讲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两个人都很忙,她忙着奔走于医院和各类兼职,曲嘉枫则忙于花样百出的饭局趴体,隔三岔五跟朋友满世界旅游,朋友圈晒满了这个人间你所能想象到的、想不到的所有享乐。
资料快看完时,隔壁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曲嘉枫下床去洗手间,被娇惯着长大的大小姐,不懂得要放轻动作照顾正在休息的其他人,从洗手间出来的关门声和哗哗水声吵得另外两张床的人一起翻身。
洗完手她没回自己床铺,脚步声走到叶嘉宁床畔,没打招呼就掀开了她的床帐。
“你还没睡啊。”
寝室里昏昏暗暗,连点月光都不见,叶嘉宁没看她,只说:“放下。”
曲嘉枫没放,站在她床边小声问:“你跟王跃恒什么关系啊?”
叶嘉宁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
“白天的事我都听说了,我看到照片了,她们不认识王跃恒,我可认识。”
曲嘉枫跟王家二小姐的关系还不错,一起玩过,她对王跃恒了解不多,但知道有这么个人,跟着家里在一些场合见过。
他妹妹的墙头遍布中外影视歌各界,王家因此涉足娱乐产业,手上握持几家知名影视、传媒公司的股份,二老做实业出身,不懂这些行当,相关事宜全交给他打理。
在一众或相貌平平或大腹便便的投资人中,王跃恒也算得上风流倜傥,名字曾与好几位女艺人一起登过热搜。
曲嘉枫说:“你什么时候跟他认识的?他在追你?他家是很有钱,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哦,他这个人……”
小台灯的光是暖黄色,映得叶嘉宁的脸是温暖的颜色,声音却挺冷淡,比对其他人都还要更冷淡,曲嘉枫话没说完,便被她打断。
“曲嘉枫,别来打听我的事。”
曲嘉枫扁扁嘴:“好凶哦。”放下床帘回她自己床上去了。
叶嘉宁早晨换了件正式些的衬衣,八点半准时到会展中心,和马来商人的秘书碰到面,然后跟着对方一行人进入展厅。
这位马来客户是华裔,祖上姓林,据说明朝时也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他对自己的华裔身份很自豪,在国内更喜欢别人称呼他林总。
他的中文比学姐传达的程度要更好,日常沟通几乎没有障碍,叶嘉宁跟在他身边负责翻译一些他看不懂或听不懂的部分,中文博大精深且高度浓缩,一些特定专有词汇对非中文母语环境的人来说很难理解,她准备得很充分,没出过差错。
从5号馆去往6号固废展馆的路上,林总和随行的秘书走在前面,她错后一步。
展馆通道两侧都是玻璃幕墙,被乌云遮蔽几日的太阳现身,穿透玻璃明亮地投射进来,洒下碎金似的光点。
迎面一拨西装革履的男人走来,皮鞋落地声紧促稳健,叶嘉宁在里面看到一张眼熟面孔。
他今天少见地穿衬衣西服,显得跟平常样子很不同,但依然穿得随意,没打领带也没系扣子,在一众西装笔挺一丝不苟的商务人士中间,就像一个还没睡醒便被拖来被迫参加活动的集团大少爷。
那一身高冷到难以接近的气场因为黑色西装而更明显了,身边的人都十足恭敬,众星拱月地将就他兴味索然的步伐。
他在其中实在突出,西装外套显得肩线宽阔平直,腰却窄,紧韧线条收入黑色西裤,下面一双长得过分的腿。
经过时,叶嘉宁的目光和他对上过一秒,她当陌生人一样移开,对方也跟着收回。
然后各朝一边,冷淡地擦肩而过。
秘书为林总推开前方的门,绅士地停下来等待叶嘉宁,她抬脚要迈过门槛时,听见身后那些逐渐走远的人里,谁叫了一声:“霍爷……”
叶嘉宁脚步微顿,回头往后看去。
那几道身影走得很远,她分不清楚是谁叫的,又叫的谁,或者也可能是听错。
中间有十五分钟茶歇,主办方准备了咖啡、茶和软饮料,还有一些甜品和冷餐。
叶嘉宁拿了果汁和一块蛋糕,找了间休息室进去,看到已经脱了西装正在拨弄手机的男人。
他抬了抬眸,她端着蛋糕走进去,跟他隔了两张椅子坐下。
他低下头继续,叶嘉宁视线偏过去,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往下滑过屏幕,发现是贪吃蛇的小游戏,还是画风古早的像素版本。
休息室没有别人再进来,她吃着蛋糕,旁边男人在操纵蛇吃豆子。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叶嘉宁吃完最后一口蛋糕,放下碟子问。
男人鼻峰很挺,侧脸线条像起伏流畅的山脉走势,清晰而充满美感,听见这话侧眸望她,很高冷地答:“你记性真差。”
“你姓霍?”
叶嘉宁问得有点突然,语调却很平常,他没什么反应,不作声地对视她几秒,眼睛移回自己的屏幕,好像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她下一句更突然,冷不丁叫他:“霍沉?”
疑问的尾音,带了几分不确定,其实只是试试,因为觉得太过巧合,猜对的几率就像瞎猫碰上死耗子。
男人手指在某个短暂的微秒间凝住,蛇头撞上自己长长的盘旋整个屏幕的身体,手机发出失败的音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