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凌是个凡人,清叶的化身虽然瘦小,长期背在背上那也不是夏凌能承受的。
他不知道下一个城镇在哪里,只能片刻不停漫无目的的朝前方奔去。
他不认识路,只能沿着路往前走,可这路,似乎没有尽头一般。
为了避免清叶掉下去,他尽量将自己的腰压低,可越是这样越是让他苦不堪言。
一个心思单纯的人想法都很单纯,他只是要救自己的师父。走着走着,就从黑夜走到了天明。
即使再坚持不住,他都没有坐下休息。他知道一旦停下,自己就累垮了,再也站不起来。
越傻的人,越是执着。就是这种执着,支撑着他一次次跨越了体能的极限,终于在第二天的中午,看到了一个规模小得可怜的小村镇。
此时的他,鞋子早已不知掉到了哪里。一双赤脚磨破,走一步,便是一个血红的脚印。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马上飞奔起来.....在路人的指引下,找到了唯一的一家医馆。
将清叶背进去后放下,大夫只看了一眼,就让他叫人带走。
“只剩一口气的人,你还带来作甚?此人亏空到了极致,已命在旦夕,带走吧......”
“不...师父还活着,师父还活着!”
夏凌不能接受大夫的判断,死活不肯将人带走。
围观的群众也纷纷劝说夏凌,让他节哀,准备后事吧。
即使完全不懂医术的百姓也能看出,此时的清叶双目紧闭,气若游丝,意识全无,并且脸色煞白,连嘴唇都没有丝毫血色。
若不是还有着那若有若无的呼吸,恐怕直接会被人认为是死人了....
可夏凌不甘心,仍然要求大夫再看看。
大夫不堪其扰,已破口大骂,连围观之人都认为夏凌有些不识好歹了.....
眼看陪伴自己的的师父就要命丧当场,夏凌悲从中来,更加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快步走到大夫面前,“嘭~“的一声跪在大夫面前。
同时,咚咚咚的磕起头来.....
“求你,救救我师父,我不能没有师父......”
就在他开口求救的时候,灵魂深处一道声音不断的在提醒他呵斥他,让他不能跪,不能跪!
可他不管,他只要师父能活着。
就在此时,出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原本已经心软的大夫,准备再做最后的尝试,看看能不能救的大夫。
在夏凌对着他磕头后,突然双眼猛的睁大,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呼吸不能......
眨眼之间,一张脸就变得乌青,双眼都快凸了出来..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大口鲜血从口中喷出,直条条倒下,死了!!!!
“啊~出人命啦......”
“大夫死了!!!”
“这家伙是什么人?”
“磕头,磕死?了?”
夏凌一脸懵逼的看着已经死透的大夫,完全不知所措。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自己只是磕了几个头,大夫连话都没说一声,就这样交代了.....
他自己哪里知道,他是有大功德大念力加身的人,普通的凡夫俗子,哪里受得到他的一跪?
此时围观的群众一个个像见了鬼一样,亲眼看着一个大活人被夏凌这样一磕,给磕死了....
此时夏凌还跪在地上,他们生怕夏凌调过头来对着自己,一个个吓得撒丫子就跑。
边跑还在边喊:“有鬼啊.....有鬼啊.....”
夏凌无语至极,现在大夫都死了,还有谁能救师父啊....
无奈之下,他只得重新背起清叶,将他和自己紧紧的绑在一起,沿着大路不断的往前走。
师父没有教他医术,说医术需要修炼者才能学到极致,否则他也不至于如此慌乱了。
他知道师父不是一般人,不吃东西也不会死。所以他相信,师父即使已经这个样子,也不会死!
于是,他背起师父,开始一个人闯天下。
后来经过许多城镇,也看过不少大夫,没有一个能看出来清叶到底怎么了,更没有人能救。
夏凌也渐渐放弃了医治。他重新撑起了那张发黄的算卦的幡,背着师父翻山越岭,走街串巷。
“你养我小,我养你老。师父,我不会扔下你的。“
这一背,就是五十年....
这五十年,他尝尽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尽管他是这个世界边缘人,在为顾客服务的过程中,也看过了太多生离死别,悲欢离合。
他也知道了什么叫贪婪,什么叫权利,什么叫野心。他也知道了,有些人,生来就是恶人,并不是什么人之初,性本善。
他接受过许多人的帮助和施舍,也在尽力的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他见识过新皇登基,遇到过兵荒马乱,经历过瘟疫。他也享受过太平,看见过盛世。
他这一辈子,似乎永远都在为一日三餐而奔波。可仔细一想,大部分的平凡的人,不都是这样过的吗?
因为背上有个师父,他没有也不可能成家。他时常在深夜的街头看着万家灯火傻笑,也因别人的阖家团圆而羡慕不已。
他用最单纯的心思,最纯洁的灵魂,理解了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也懂了相对的对,和绝对的错。
他这一辈子都在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大部分时候,都是天为盖,地为庐。他阅人无数,也已经习惯了孤独。但每天他还是会喋喋不休的对着师父说话。
告诉他这一天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又算到了什么,看了几次相,通过看相又发现了哪家的秘密....
他知道,师父听不见,但是他习惯了。
哪怕只是个空壳子,可这个亲人若还在,自己就算不得一个人。
师父的样子几十年来都没变,可他自己,已经垂垂老矣。
他留起来长胡子,并且和头发一样,都已斑白。风吹日晒让他的肤色接近褐色的泥土,满脸的周围如丘壑起伏,每一道沟壑,都是沧桑......
老态龙钟的他,已经越来越背不动师父了,连自己走路,都相当吃力了。
他拄上了拐杖,走得越来越慢,如同他的生命一般。
他给自己起了一卦,显示他终年81,寿终正寝,算得上高寿了......
可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依旧用双足,丈量着这个世界。他也不禁感叹,凡人啊,还是力有不逮,太弱了啊。走了一辈子,恐怕还没走完这个世界的万分之一。
走着走着,他再也走不动了....
他已经知道了什么,几乎是爬着,爬上了城外的一座不高也不陡的小土坡。
在小土坡上,有一个早已废弃的破庙。破庙前面,有一汪小小的池塘,里面原本是有几棵莲藕的,是他栽的,只是这冰天雪地,早已没了踪影。
自从走不动之后,他就在这里住了下来,去城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他用自己最后的钱,买了几两烈酒。一口下肚,就大口的咳嗽了起来。
但他还是强忍着喉咙那如烈火焚烧的感觉,一口一口将它喝完了。
他的老眼早已浑浊,他重新将师父背了起来,系得紧紧的。步履蹒跚的走出庙门,结果刚跨出去,就摔倒了.....
他抬头,看着飘下来的雪花,好美。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看见雪,欢呼雀跃,师父还为他堆了一个小得可爱的雪人,陪他在山中玩了许久。
他望着远方灯火通明的城池,一生经历的画面一幅一幅在眼前飘过,他这辈子很苦......虽然很简单,却还有着大遗憾.....
雪,在他和师父的身上越积越厚.....
他的眼前,再次出现两张他熟悉到了骨子里的脸。
“娘,师父,你们来接我了吗?”
他笑了,可满脸的褶子和缺掉的牙齿,让这个笑容看起来有些丑陋。
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滑落,永远的冻结在那张满是沟壑的老脸之上。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眼泪仍在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