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明薇木然地转头,看向那只钳住她手腕的手。
他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整齐,手指骨节分明,指盖上的月牙散发着淡淡玉石般的光华。
他的手很用力,像一把铁钳,似是要把她的手腕折断了。明薇痛得浑身发颤,但她仍死死咬着牙,倔犟地不发出一声。
他,护着明璃!又一次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明璃!
心脏紧缩,像是有人用生了锈的铁棍子,在里面狠狠的搅,骨头碎裂!血肉模糊!
你可知,她不但偷了祖母留给我的唯一遗物,还毁坏了它!
萧暨白长眉紧锁,薄唇抿得像一把凌厉的刀,他虽没有说话,那神情间透出的嫌恶,却胜过世间所有的利箭。
明薇努力压抑着喉间的涩意,泪水在微红的眼眶里打滚,仿若清晨的露珠,静静地坠在花瓣上。似乎只要轻轻一触,便会滴落下来。
萧暨白清冷的目光凝在那滴泪珠上,眉梢微动,唇角的凌厉稍稍柔软了几分。
手指轻微颤动,细腻嫩滑的触觉后知后觉地涌上来,萧暨白一贯清冷的黑眸,轻微震动了一下。
指尖若有若无地在明薇细润如脂的手腕内侧抚过。
松开了手。
波澜不惊地将手拢进宽大的袖袍里,指腹间微微摩挲,似乎还在留念着什么。
面无表情地训斥:“无礼数!无规矩!”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像是响亮的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明薇脸色。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白得像一张薄薄的纸。
前所未有的酸涩氤氲上来,胸口像是被厚重的淤泥给堵住了,闷痛得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她想反驳,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白嫩无暇的手腕红肿一片,火辣辣的痛。明薇强忍着,不发一言,默默将手拢进袖子里。
退开两步,与萧暨白拉开距离。
若他认为她是没礼数,就这么认为吧。她不想再逼着自己去做得他喜爱的,礼数周全的大家闺秀了。
她本来就只是乡下长大的姑娘,天生就不知礼数为何物。
萧暨白看着面前避他如蛇蝎的女子,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隐隐透着些不悦。
一旁的明璃,将两人间的暗流涌动看在了眼里。明明是在一个房间,却像是两个世界。
她,融不进去!
萧暨白喜欢的是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明薇一个乡下长大的粗鲁丫头,他怎么可能会瞧得上?不过是仗着着一副好颜色。
明薇相貌极出众,不说在明家,便是放眼整个漠城,能与之相较的也是凤毛麟角。
在明府时,明薇整日躲在明老夫人的院子里,便是远远见着了旁人,也是畏畏缩缩,快快躲了。
自出生明璃就是明家最夺目的,她拥有的都是最好的。然而,自十五岁的明薇被接回漠城,见到她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明璃内心生出了深深的妒忌。
在试探打压一番后,得知明薇虽长得美,性子却胆小懦弱。便没怎么放在心上。
不成想,三年时光,明薇这块被阴霾遮盖的璞玉,沉淀出了独属于她的光芒。耀眼绚丽,就连一向清冷,心硬如铁的萧暨白,也为她所动。
明璃狠狠捏紧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扬起一个温婉端庄的笑。上前一步,装作无意地横插在两人中间。
“侯爷,不要怪妹妹,都是我不好。不要因为我与妹妹不开心,那样,我会于心不安的。”
明璃微微侧着脸,将自己最美的一个角度呈现在萧暨白面前。
然而,萧暨白清冷的眸子仍凝在明薇身上,丝毫没有朝她瞥来,哪怕一道余光。
明璃恨得一口银牙几乎都要咬碎了,面上却半点不显,脸上带着一点温婉的笑,凄凄啜泣。
“我是被夫家休弃之人,不似妹妹这般好命能嫁给侯爷。我生来命苦,如今更是……”声音哽咽,已是泪不成声。
“我名声不好,连娘家都……容我不得。妹妹若不喜,那姐姐……这便离开侯府。”
明璃哭得梨花带雨娇弱无依,好不可怜。
萧暨白淡道:“与你无关。你在侯府住着。”神色清冷看不出情绪。
明璃破泣为笑,用帕巾优雅地点了点眼角,为难地道:“可是,妹妹她……”瞥向明薇,在萧暨白看不见的角度,眼神得意又张狂!
明薇长得美又如何?便是男人一时被美色吸引,也不会有真情。侯爷的心,还在她这里。
明薇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没有了声音。
虽然从明璃口中知道,是他将明璃带来的侯府。可她的内心深处,还存有着一份微弱的侥幸。
而今,这最后的一丝,也熄灭了!
明璃勾唇一笑,走动两步,脚下似不小心,踢到了一截断裂的玉镯。
“哎呀,什么东西刮到我的脚了。”
明璃娇嗔一声,脚尖用力一踢,地上的小截玉镯被踢飞,重重地撞在了墙上,落下来破碎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玉沫残渣!
轰——
明薇脑子里那根理智的弦,断了!
杏眸燃着熊熊怒火,像一头愤怒的小奶狮子,不管不顾以一种同归于尽的狠劲,撞向明璃。
她没想过自己会受伤,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祖母给她的玉镯,没有了!再没有了!
明璃吓得花容失色,惊呼求救:“侯爷,救我。”
“明氏!”
萧暨白眼疾手快箍住了明薇的手腕,本就红肿的手腕,被铁钳一般的手钳住。
明薇痛得小脸煞白,浑身颤抖。身体里的血液好像凝成了冰,心也碎成了一块一块的了。
“放开我!”声音因为极度愤怒在发颤。
她狠狠瞪着萧暨白,死命地挣扎,然而那钳住她手腕的大手却像是镶在了上面,任她如何挣脱,都纹丝不动。
明薇悲愤地侧过头,狠狠一口咬在了萧暨白的手上。
尖锐的牙齿刺入血肉里,很快,口腔中漫开了丝丝血腥味。
萧暨白一动不动,甚至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一双漆黑的眸子深邃幽暗。里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兴奋地翻涌。
“啊!你快放开侯爷,你是狗吗?竟然咬人!”明璃气急败坏要去将明薇扯开。
萧暨白伸手一挡,隔开了明璃。
明薇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冲动之下,又干了傻事。抬眼,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似是坠入了一口幽深的黑井里。
井壁上,一条毒蛇吐着猩红的舌尖,朝她昂起头。
明薇一惊,慌乱地松了口,仓皇着连连后退,腰撞上了一排矮柜,撞得矮柜上摆放的几个小物件东倒西歪咣咣作响。
明薇痛得眼泪冒了出来。
萧暨白左手轻搭在右手手背上,修长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流血的伤口。唇角上扬了一个细小的弧度。
“侯爷,您的手!”
明璃惊呼,恨恨瞪了明薇一眼,从袖兜里掏出帕巾,要为萧暨白包扎。
萧暨白淡淡道:“无妨。”
明璃举在半空的手僵住了,半瞬后,放下手,温婉一笑,微微低下头去,露出修长白皙的颈脖。
“曾听大夫说,这咬伤的最是毒了。侯爷,还是早些去敷药包扎。”
明薇忍着腰间的剧痛,瞪向明璃:“你这话的意思是,骂我是狗吗?”
明璃没想明薇竟这般不顾忌,将她话里暗含的用意,这么明明白白说出来。微怔了一下,做出一副惊诧的表情。
“妹妹,你怎能这般想?我绝无其他的意思,我是听了大夫说的,才……才实话实说的。侯爷,你相信我。”
明璃说着,目光盈盈地看向萧暨白,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含着两分委屈三分撩拨两分期盼两分娇羞。
萧暨白俊脸上表情淡淡,嗯了一声,转眸睨向矮柜边仿佛炸毛的兔子一般的明薇。嘴角勾出一抹不着痕迹的笑,冷峻的脸部线条瞬间生动柔和起来。
“明大姑娘是你姐姐,往后住在侯府,你应照顾着些。”
明薇捏紧拳头,倔强地别开头,不答话。
明璃闻言心中一喜,然在见到萧暨白嘴角的那抹笑后,一股恨意涌上心头。她嘤咛一声,柳眉轻蹙,伸手按着太阳穴,身子羸弱地晃了几晃。
“侯爷,我头好痛。”
萧暨白清冷的眸子转到明璃身上,几息后,移开目光,漫不经心地道:“你回去好好歇息,本侯派人去唤府医。”
明薇背脊一僵,一口气哽在喉间上不来也下不去。
明璃温婉一笑,微微福身:“多谢侯爷。”
门帘落下,脚步远去。
明薇绷直的背脊宛若断裂了的弓弦,一点点鞠弯下来。像是被抽尽了生命力的娇花,肉眼可见地枯萎了。
她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将碎裂的玉镯捡起来。
她试图将玉镯拼凑好,然而,不管她怎么努力,那滩碎屑渣残仍是支离破碎。
她颓废地跌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透出来。
门外响起脚步声。
明薇收起悲痛,抬袖擦干脸上的泪水,起身,背对着门。
侍女挑帘进来:“夫人,老夫人唤您去梨院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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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院,厅内。
屋子中央摆放的错金螭兽香炉,轻烟袅袅。淡淡的檀木香在屋子里飘荡。阳光自镂空的雕花窗子投射进来,散落在暗沉的木柜上。
形成一个个斑斑点点细碎的光圈。
薛氏呷了一口茶,手重重一搁,茶盏磕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埋怨道:“这孩子也真是的,才刚在家里呆了几日,就又跑了。”
“有什么事要连夜去办?暨白也真是的,洛阳有什么事,随便派个下人去便是了。墨儿自小跟在我身边,哪吃过车马奔波的苦?走得那般急,连跟我这个亲娘,打个招呼都来不及。这换季时节,忽冷忽热的,也不知他有没有多带着衣裳。”
明薇踏进门,听到薛氏这番偏颇偏心的话,心中有些复杂。她深受母亲偏心之苦,忍不住对萧暨白起了丝丝同命相怜之感。
这念头一起,就随即被明薇狠狠掐灭了。
“你来了?”薛氏抬眸看过来。
明薇压下散乱纷繁的思绪,福身行礼:“婆母安好。”
“嗯,坐。”薛氏态度和善,指了指旁边的圆木凳子。
“是。”明薇缓步上前,侧身半坐在圆木凳子上。
“你可知,我唤你来做什么?”
明薇垂眸乖巧地答:“媳妇不知。”心中猜测,难道是为传言的“她打了萧问梅”这事?
正想着要如何辩解,听得薛氏道。
“你母亲来侯府,请求我给明大娘子一个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