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们回到道塘县城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余晖返照在云上,红云金边。道路两旁是起起伏伏的红土山坡,鲜红的土地、低矮的灌木、血色的黄昏。

晚宴在一个半山上的平坦坝子上,坝子很大也很平,中央处有一棵古榕树,高约数丈,伞盖极广,覆盖约一亩方圆,树下摆了约十几张方桌,桌子四周是条凳,每个条凳后面都放了两大坛子酒。已经有很多人在入座在那里抽烟聊天了。

老四迎了出来,:“老二老三你们来了,坐在这里吧。”说着把我们带到树下正中的方桌边上,自觉地坐在了下手位,我和老三打横对坐,上首位空出来,虽然不说,但大家都知道那是老大的位置。

老四刚要开口,突然边上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骚动,貌似店老板的胖子带着几个人抬着一个硕大的铁笼子走过来。人群象波浪般的两侧分开,笼子抬到了我们面前。

里面盘着一条巨大的黑蛇,看不出来有多长,只知道身子有水桶粗细,三角型的大脑袋足足有大酒坛般大小,尺余长的分叉红舌不停的四处伸缩,金黄色的蛇眼里瞳孔竖立成一条直线,有漠视一切的感觉。

胖老板上来介绍:“纪爷,今天赶巧在山里碰倒这个大家伙,死了五个苗子才骗进笼子的。咱们今天就举办一个蛇宴吧。”老四点点头笑道:“你龟儿子硬是要得,这条蛇名字叫做过山风,它所在的地方,方圆几十里都没有其他蛇,都被它吃了,是毒蛇中的毒蛇,王蛇。”

说话间,几个伙计用铁圈扣锁住蛇的七寸位置,打开铁笼门,缓缓地将蛇头拖了出来。沿着空地慢慢向外拉,大约是想展示一下这条蛇有多长。当全部蛇身被拉出笼子后,边上传了阵阵惊呼,这条蛇目测差不多有两丈多长,它似乎已经认命了,要不是就是被下了药,还在浑身酸软中,匍匐在地下任人摆弄,很多大胆的人也近前观看评论。

就在这时,蛇尾突然一摆,卷上了大榕树,蛇头昂起摆动,将拉着套索的两个伙计摔出好远,转瞬之间,它已经盘卷在了大榕树上。

成功后,它却并不往树的高处爬,吐着信子与周边的人对峙起来,边上的人吓得远远的逃开了,只留下胖子老板在大呼:“大家不要害怕,它的毒牙已经被我们拔掉了,没事的。”人群里面有人回复:“你个傻叉,它不用牙齿,身子也能卷死你,还不走开一点。”

这时候,没有跑开的人也就剩我们这一桌子三个人了,我缓缓的站起来走向大蛇,它可能感应到了我的靠近,大头转向了我的方向,舌头伸缩不定,却也没有攻击我,貌似在评估距离能否够得上。

我转头看着老三,:“倒碗酒过来。”老三拿起酒坛,拍开泥封,满满的倒满了一个大海碗,站起身来端着,却不给我拿过来。

我盯着一丈开外的王蛇,注视着它的眼睛,它的眼睛依旧冷漠没有变化,事实上我估计它就是个瞎子,它其实是靠舌头寻找猎物和感知危险。

“嘡啷”一声,一道白光从我手中飞出,转瞬蛇身上就开始飙血,白光飞回我身上不见了,老三已经站在了树下举着酒碗,碗里是一颗硕大的墨绿色蛇胆。再看那蛇,已经缓缓的垂下了脑袋,整个身体软软的沿着树身滑落。寂静了一小会儿,周遭暴起震天的喝彩声,间中夹杂着“牛逼”“高手”等评语。

老四这才缓缓起身,面向大家一抱拳:“感谢各位来参加我两位哥哥的接风洗尘宴,今晚大家吃好喝好,不醉不归!”然后大手一挥:“老板上菜倒酒。”

在众人的呼应中坐下,端起酒碗对我和老三说:“欢迎来到道塘,这一碗,咱们一起敬老大,季恒,虽然如今他不在这里,但兄弟情谊不会改变,最终咱们还会团聚。”说完将半碗酒洒在地下,剩余半碗一饮而尽。

大家一起轰然饮尽,坐下吃喝后周边开始热闹起来,酒令呼喝,劝酒歌声,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篝火通红,人影憧憧。当中不停的有人端着酒碗拎着酒坛过来敬酒,套路都是先请老四介绍,然后自我介绍,本人是谁谁谁,在当地是干啥的,今天特别荣幸,以后有事您招呼啥啥啥的,我都没往心里去,只是端着酒碗微笑,偶尔喝一口,由老三负责出面将这些人一一应付过去。

酒到正酣,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极具穿透力的高亢歌声,我看过去,唱歌的是一个厚实敦敦的矮胖子,旋律活泼欢快,歌词完全听不懂,不知道用的是当地哪个民族的语言。大家都逐渐地停下喧闹,微笑的听着。

过了一会儿,调门逐渐低沉下来,直至无声。突然他用我听得懂的大秦官话大喊一声:“我们饿了么”,边上的人大喊回答:“去找点吃的。”“我们渴了么”,众人又回:“去找点喝的。”“我们哭了么。”边上所有人一起呐喊:“打他狗日的。”然后大家齐声发出有节奏的呼喝呐喊,战意盎然。

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放下酒碗看向老四,随意的问道:“老大是怎么死的?”,看到坐在对面老三一下子身体绷紧,头朝前倾,盯着老四,目如鹰隼。

老四神色淡然地说道:“我也不清楚,有传言说他死在一个山民家的院子里,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问山民婆娘要一碗水喝。”看了老三一眼后接着说:“我接到消息后马上赶过去,找到那个婆娘,她说确实给了老大一碗水,但是老大喝完水就自己走了。”

我和老三都有点傻眼,对望一下后又同时转头看向老四,等他继续说。老四说:“然后我派出了所有的人手到处寻找老大,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顿了下继续说:“神奇的是,老大好像离开小院那一刻起就再也没人看到过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老三问道:“那你为什么传信回广安说老大死了?”,老四说:“这事情太离奇,我用尽了办法也查不出来,但我必须要给自己也要给你们一个交代,所以传信告诉你们,让你们过来一起查。”

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良久后,我说:“明天我和老三去一趟那个地方找找线索。”然后我问老四:“老大平常在这里做什么?有没有和人结仇?他去万翠谷有什么事情?”

他答道:“老大不愿意和我一起住,也看不惯我做事的手段,所以一直自己过。他帮人放过牛、收过稻、和撒户人铁匠一起打过铁卖过刀,和苗人一起打过猎,和羌人采过药,但在哪里的时间都不长,行走停留都很随意。他说这是他的修行之道。”

然后又说:“以老大的性格来说,也不会和别人有纠纷,不会结仇,就算有啥事,以老大的本事,这里谁能伤得了他。

老三问道:“听说老大去万翠谷是去讨要水矿的钱?”老四摇了摇头:“他没有参与我的事情,怎么会让他去要钱。有传言说是他帮一个羌人姑娘去讨要卖草药的钱。具体是哪个姑娘多少钱我没有查到,羌人采药要进深山,一去数月都是常有的事情,我找了好久也没见到人。”

我继续追问:“这件事情万翠谷怎么说?”老四答我:“万翠谷回答我根本没有见过老大,但确实欠着羌人的药钱,这也是正常的事,羌人采药人居无定所神出鬼没,不扣点钱在手上,他们就不会继续来卖药了。所以都是结前账欠后账。”

说完后又是一段沉默,我端起酒碗,向老四说道:“不管怎样,咱们三个一定要把老大找出来,前段时间对你有点误会,你别在意。”然后叫老三也端起碗了,三人碰了一下,都一口喝干了。

不知不觉间,坝子上面多出了好多女孩儿,穿着各色民族的盛装,正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越来越多喝得醉醺醺的汉子们加入了跳舞的队列,舞蹈非常简单易学,就三个动作,左踢腿又踢腿然后横跨一步走。

老三看了一会儿,跃跃欲试。站起来走到场边,火光映射出老三英俊刚毅的五官、健壮挺拔的身躯吸引了很多姑娘们的目光。突然间,有一颗石子儿打到老三的身上,老三马上双手虚握成拳,含胸拔背,游目四顾,一脸惊喜,一副准备开战的样子。

边上有人解释:“莫爷,丢你石子儿的女孩子是看上你了,请你过去说话呢。”话音刚落,又有三五颗石子砸向了他,把老三乐得喜笑颜开,摇晃着身躯向女孩们走去。他从来就是个花花公子,我也懒得搭理他,让他像蝴蝶一样朝着花丛翩翩飞去。

我望向篝火,目光迷离,陷入了思考。“老四的话可信度高吗?万翠谷必须要去一趟,他们跟老大之间有什么矛盾吗?那个山民婆娘最后见到老大时,老大到底是什么样子,说了点啥?也必须去当面问清楚。归根结底,老大到底怎么了?”

边上的老四突然冒出一句:“一直以来,三个哥哥里面我最怕你,我从来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看着我疑问的眼神,老四继续说:“刚才你杀蛇的那一下子可真是利索啊,这群傻子看不出来其中奥秘,这条过山风乃是蛮荒异种,生命力极其顽强,就是头剁掉了,身体还能挣扎一刻钟以上,就这样被你一刀放倒,直接软掉,应该是你那一刀震开了它所有的骨节,骨节全部脱落才会这样吧。”

“这就是你的风格啊。你做事情像只猫,平时收敛爪牙、无声无息,战斗时倏忽出手、一击致命。”

“这次你和老大为了我和老三两个人倒卖军械的事情顶缸坐牢,我一直很内疚,老大先放出来,我想好好的补偿一下他,但是他不接受。二哥你也出来了,到我这里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纪老四保证不打一个磕绊地去做。”

我摇了摇头:“老四你别多想了,老大和我是哥哥,照顾你们是应该的。大哥的道是师法自然,随性而为,讲究天人合一,顿悟进阶。

我的道一言难尽,总之与世间的功名利禄、权势富贵并不沾边,反而会有阻碍。所以你不必纠结于心。现在还是大家一起努力去找到大哥吧。”老四点点头,和我一起望向篝火,一样的目光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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