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太宰治很自然地跟他们一起走了,顺理成章到仿佛他们本就是一起出来逛街的一样。
虽然伊塔洛还是有些心有不甘,但看在那一个冰淇淋的份上,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作为一个嘴馋还要被人看管很严的孩子,她就是这么没有原则。
毕竟格诺很少这么好说话的。
下次吧,伊塔洛撇撇嘴,暗地里提前许下了今年的生日心愿:下次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把那个讨厌鬼赶走。
同属于横滨来的重要人物,无论出于哪方面考虑,格诺同样十分贴心且周到地为太宰治准备了住处和换洗衣物等。
在筹备晚餐的时候,格诺本想前去询问一下新客人的口味,却得到了太宰治拒绝的答复:“非常感谢,不过不用了。”
他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表,预估了下时间,语气里带了点失望的情绪:“虽然很期待能和伊塔洛小姐共进晚餐,不过今天实在无法如愿,毕竟我还有一些个人私事,迫切需要去处理一下。”
中原中也本来想跟格诺说,晚餐可以另外准备一些螃蟹和清酒,听到他的拒绝,止住了想要出口的话,揣在衣兜里的手稍微紧了紧。
于是他冷冷地道:“随你的便。”
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中原中也走得干脆利落,没有回头。
太宰治就这么看着他步履如飞,眨眼间就在长廊的转角处拐了个弯,消失了。
“脾气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小呢,”太宰治无奈地摇摇头,叹道,“果然还是不好伺候啊。”
中原中也的脾气向来不算好,或者说,在他面前更是少了几分的耐心。
太宰治已经习惯了。
有些时候,太宰治甚至会觉得他像一只高贵冷淡的猫,稍微有哪里不顺意就要炸着毛掉头跑掉。
不管后续你再怎么顺毛,他也只不过会懒懒散散地看你一眼而已,就已经是他心情极好的恩赐了。
想着想着,太宰治哑然失笑。
“晚餐如果喝到喜欢的红酒的话,或许能开心一点吧。”他似乎只是不经意地提点了这样一句话。
格诺瞬间懂了:“我会安排的。”
“只怕不够合中原阁下的口味,”她稍微犹疑了下,还是问,“恕我冒昧,不知道那位阁下更喜欢什么类型的红酒呢?”
“没有什么特定的类型,只要是那名贵的他都喜欢,”太宰治忍俊不禁,“毕竟不过是个没什么品味的蛞蝓啊。”
“只是我个人觉得,他会喜欢口感更浓烈一点的罢了。”
就像他本人一样,热烈得像一团火。
“不过也不要准备太多,”太宰治想了想,还是给了一点小小的警示,略有点头疼,“要是他真喝多了的话,把你们这宅院拆了也不是干不出来。”
格诺了悟:“明白的,太宰阁下您尽管放心。”
太宰治笑道:“我放心什么?反正就算真被拆,宅院也不是我的,该提心吊胆的是你们家教父大人才对吧。”
格诺觉得他说得太有道理,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太宰治拍了拍她的肩,辅以鼓励的微笑:“加油吧,我可是很相信你们黑手党成员的专业素养的哦。”
格诺:“……”
说罢,他挥挥手,径直向外走去了。
格诺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在他身上能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如果真要说的话,那似乎能称得上是,近乎于与生俱来的孤独吧。
不知道为什么,格诺突然心微微绷紧了一下,她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太宰先生,请问您是想要去哪里呢?”
太宰治的声音淡淡地传来:“不过是去见一个有必要去见的人罢了。”
格诺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去见谁。
她唯一知道的只是,当天的晚宴期间,中原阁下脸色格外差劲,让她时时悬着心,生怕是自己哪里招待不周。
不过太宰先生的话确实没错,在中原阁下品尝到出产于勒桦酒庄的MusignyGrandCru之后,神色的确是舒缓了一些。
但他的好心情很快就再次戛然而止。
晚宴过后,继续被伊塔洛强行拉住,要他讲故事的中原中也,遭到了人生当中最大的考验之一。
“亲爱的中也,我今天不想听童话故事,”伊塔洛佯作深沉,却掩饰不住语调中八卦的兴奋,“我要听你讲,今天一看到你就抱着你不撒手,死皮赖脸跟着我们回家的绷带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在中原中也因为被拉住讲“过去的故事”而苦不堪言的此时此刻,他们口中的那个绷带怪人,在跟格诺说完话,离开宅邸之后,就沿着长长的街道一路走过。
他走了很久,直到在一间教堂前停下脚步。
太宰治似乎是有些累了,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顺便欣赏了一下教堂门前精美繁复的雕花。
没有更多犹豫,他直接从敞开的大门走了进去。
这里意外的安静,空无一人。太宰治随便找了个位置,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五月的意大利日落很晚,阳光从拱顶上巨大的玫瑰花窗投影下来,洒落在他身上。
在彩绘玻璃的映射下,显出斑驳陆离的光影来。
太宰治独自坐在教堂里成排的椅子上,静静听着晚祷的钟声敲响。
悠长的钟声回荡在安静的教堂,显出一种别样的寂静空灵。
他单臂搭在身后的靠椅座背上,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枝从门外花圃里采下来的玫瑰花枝,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季节的玫瑰花正值花期,开得娇艳。
含苞欲放的玫瑰花刚刚采摘下来,还没来得及经过任何处理,茎部的尖刺在太宰治手指间留下细小的伤口,凝出一粒小小的血珠来,在他指尖将坠未坠。
轻微的刺痛从指尖传递过来,却让他有一种活着的感觉。
太宰治没管手上的刺痛,两指捏着,将手中的玫瑰花举到与视线平齐的位置,在阳光下仔细探究起来,专注的神色仿佛在进行什么高等级的研究工作。
“玫瑰再美,终究是有刺的啊。”教堂外,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太宰治仍然搭着长椅靠背,微微偏头望去。
冷厉的风从大开的门吹进来。
太宰治的眼中映入了一个未曾见过的身影。
太宰治看到那人坐在轮椅上,身后有一位执事打扮的人侍立在侧,为他推着轮椅。
那人的声音继续从门边传来:“可要小心,那可是会伤人的东西啊。”
“嘛,我还以为这教堂没什么人会来呢。”太宰治保持着半回头的姿势,勾起一个笑来:“老爷子,这可真是太巧了。”
“谁说不是呢。”那声音平静而沉稳,也带了点轻微的笑意。
太宰治将玫瑰花捻在指间转了半圈,未理会被划伤的伤口,慢慢开口问:“您来这,是想要做什么?”
“在前往天国之前,提前来聆听主的教诲。”他轻轻咳了一声,很平和地回应了一句。
在他的示意下,他身后的执事将轮椅推了进来。
此时离得近了,太宰治才终于得以看清来人的面貌。
如果单纯按照资料来说,他理应已经年近八十了,并且久病在床,哪怕太宰治看到一位油尽灯枯的老人也不足为奇。www.九九^九)xs(.co^m
不过相当出乎意料的是,出现在太宰治面前的这个人,精神健烁得简直看不出是一位病人。
他明显经过了很好的保养,看起来跟五六十多岁的人差不多,文质彬彬,儒雅而随和,倒像某个大学里教书育人的教授。
可太宰治知道,教书育人这种事情,跟这位老爷子半点关系都没有。
反而不如说,这位的身份,如果真的说出去的话,会让见到他的人都大惊失色的吧。
意大利黑手党现任教父加布里埃尔·邓南遮,意大利黑手党的铁血掌权者,这个黑暗地下组织唯一的王者。
这位教父阁下似乎从未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又仿佛无处不在。
他是伊塔洛能在卡洛手上安稳活到现在的底牌,是卡洛即使到现在手握大权仍然忌惮不已的唯一一人。
那也是太宰治来到意大利之前,得到的所有情报资料中,都无可避免的重要人物。
太宰治这次专门出来,不过就是为了找机会见这个人一面。
或者说,是这个人想见他。
在白天他见到那个小姑娘,从她身上得到了一些必要的信息之后,他就已经知道——
这位黑暗帝国的皇帝,一定会在某处等待着他。
没有约定,没有提前的安排。
他们只是心照不宣。
当然,他们两个谁都不会承认这一点。
毕竟要真说起来,他也不过是偶然间进入了街边一间教堂,在这里偶然碰见了一位聊得来的老爷子,两个人有了一段偶然间的交谈。
至于这位老爷子竟然是统领意大利黑手党的教父阁下?那可真是太巧合了,不是吗?
太宰治的手指轻轻抚摸过玫瑰柔软的花瓣,他的声音也轻轻的。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他顿了顿,笑道,“实在是,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