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餐?”
周亭瞪大眼睛转头和顾城对视了一眼,“我靠!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两人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单词,但那个老萨满不紧不慢地忙着手里的活计,他把手伸进进石皿里,在里面揉着,像是个擀面的老师傅,把那些骨骼、肌肉、脂肪混合而成的东西搓成一个个血淋淋的丸子。
他把那些丸子放进盘子里,然后端着盘子,慢慢走向被束缚在石台上的人。
这下在场的人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他们开始挣扎,但海豹皮筋远比他们想象得还要扎实,他们越是挣扎,皮筋勒得越紧。
老萨满走到一个倒霉船员的跟前,一只手握着一只血淋淋的丸子,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
那船员紧紧咬住牙关,但老萨满只是低头与他对视了一下,那船员就像是被注射了镇定剂似的,脸颊的肌肉一下子松弛了,嘴巴微微张开。
北原希尹看不下去了,他大吼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诩神民的人居然变成了食人族!是因为北极太冷了,你们不吃人就活不下去么!”
“你说这是人肉?”老萨满扭头看向他。
“你刚才亲手杀了三个无辜的婴儿,你难道要抵赖么?”北原希尹说。
“不,当然不是。”tiqi.org 草莓小说网
在那船员惊恐的目光中,老萨满把那枚肉丸一下子送进了他的嘴里,然后在他的下巴上捏了一下。众人看到他的喉咙明显鼓出一块,然后那东西顺着他的食道滑了下去。
“这是斯瓦洛格的血和肉,吃他肉喝他血的人,才可得他的生命。”老萨满诡异地笑了笑。
剩下的人们又开始挣扎,但老萨满置若罔闻,他不紧不慢地走向下一个船员,那船员简直快要崩溃了,“不!别给我吃那个!”
北原希尹怒吼:“如果这是一种刑讯的手段,我承认你们赢了!快说!你们究竟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我想要得到什么?当然是自由的土地。”老萨满从盘子里取出第二枚肉丸,同时捏开第二名船员的嘴,“但是自由的土地只能够由我们自己去取。”
他一边说着,把那团糅合了骨骼残渣和内脏组织的东西塞了进去。
“凭吃人能够取得自由的土地?”北原希尹怒吼,“这只是无聊的邪教仪式!”
老萨满目光略带怜悯地看着他,“北原希尹,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被束缚在石台上的路诤大声说:“当年斯瓦洛格在冰裂中见到的是神的尸体,他在饥寒交迫中吃了神,身体被神的基因污染了!初火指的就是神的基因!这些基因随血脉流传分散了,现在他们想要做的是集齐神的基因!”
北原希尹猛地扭头看了一眼路诤,随后又看向老萨满。
“是那个女人告诉你们的?”老萨满脸上没有丝毫被叫破秘密的愤怒,“是啊,初火,就是斯瓦罗格的血管里流淌的东西。”
他抹了抹手指上的血水,用一种爷爷给孙子讲睡前故事的口吻慢悠悠的说着:“伊努伊特人本是个弱小的民族,因为战败才被驱使到了北面,只能以捕鱼为生。因为受到寒潮的侵袭,这里的食物太过匮乏,每十个孩子中,大概只有两到三个最终能活到成年。”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盘子,“你们觉得这样做很残暴?可是每个生存下来的伊努伊特人,都经历过类似的考验。”
“我们这个民族本该被更强大的民族同化或者征服,但斯瓦洛格受到了命运的垂青,火流星从天而降,让他遇见到了在寒冰中沉睡千万年的神。他吃了神,带回了神的力量,就像是在黑暗的寒潮中点燃了火苗。”
听到这里,每个人都瞠目结舌。
狼牙更是目瞪口呆,像他这样的伊努伊特人后裔从童年开始就听着部落里的老人讲斯瓦洛格的故事,以斯瓦洛格为偶像,却全没料到这个故事背后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老萨满继续说:“但斯瓦洛格是人,而不是神,他终有一天会死。为了把初火传递下去,他没日没夜的临幸女人。”
“但是人类的身体又怎么能够承担神的力量呢?斯瓦洛格的孩子都是以撕裂母体子宫的方式降生下来的,它们一生下来就彼此残杀、互相吞噬,最后也因为身体崩溃而死。”
老萨满轻声叹息,“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十二个子嗣,他们就是伊努伊特人的祖先。”
这时,路诤说:“因为胎儿的染色体中有一半完全来自于母亲,它们没能继承神全部的基因,所以它们最终崩溃而死,并在死之前试图吞噬同类补全自己……我想活下来的那十二个后裔并非足够优秀,而是因为他们身上神的基因最少,对么?”
老萨满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赞许地点了点头,“没错,库鲁匹克是半神,而不是神,只有斯瓦洛格拥有神完整的权能,但他也不是神。”
有人弱弱地说:“我有一个问题。”
说话的人是周亭,老萨满向他看去,周亭讪笑了一下,“如果是因为母体的问题,那瓦哥有没有试过……嘿嘿,跟女儿传一下火?”
躺在他旁边的顾城快绷不住了,“喂!这种时候你能不能稍微严肃一点?满脑子都他妈的什么带颜色的废料!”
“我这是严谨的科研精神好不好?”周亭委屈地嘀咕。
老萨满似乎没有听懂里面的伦理梗,又或者是完全不在乎,他直接了当地回答道:“没有,因为还没有等到库鲁匹克长大到可以孕育后代的年纪,斯瓦洛格就撑不下去了。”
“撑不下去了?”
“因为斯瓦洛格也是人,他以人类的身体承接神的力量,当然会遭到神的反噬。”老萨满说,“斯瓦洛格的生命没能撑过三年,他的力量越来越强大,身体却越来越虚弱。在确认延续了足够的后代后,他返回了当初遇见神的地方,在那里埋葬了自己。”
从老萨满的话里,路诤隐约捕捉到了什么东西的尾巴,但那东西一闪而逝,他有点说不清。
北原希尹说:“这和你们吃人的勾当有什么关系?这难道不依然是一场邪恶的祭祀仪式?”
“不,你还是没有听明白。”老萨满摇头说,“我正在做的,正是当年库鲁匹克解开神印时所作的事呀。”
北原希尹困惑地看着他。
“你以为什么是神印地?”老萨满诡秘地笑了笑。
北原希尹脸色一变。
“没错,看来你想到了。”老萨满淡淡地说,“当十二位库鲁匹克意识到自己并不完整的时候,他们首先想到的,正是再去做一遍斯瓦洛格曾经做过的事情。”
路诤也听明白了,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他们挖开了斯瓦洛格的墓地,吃了他的尸体。”
“嗯。”老萨满点头,“神血有一个难以克服的魔咒,当你身体里的神血越多,你的力量越强,但同时意味着越严重的畸形和异变。越接近斯瓦洛格的新生儿越是难以存活下来,就像是库鲁匹克们的兄弟姐妹,他们拥有的力量远比祖先强大,但他们无法避免自己的身体走向毁灭。”
老萨满低头看向盘子里血淋淋的那些肉丸,“不过不要紧,传递初火的方式并不只有男女交合一种。”
他忽然大步走向第三名船员,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把一块肉丸猛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若不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你怎得他的魂灵?’”老萨满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狂热,“‘吃了他的肉,他便住在你的内里,在末日来临时,他便叫你复活!’”
路诤脑子里像是有一道闪电劈过,大吼道:“别吃那块肉,它会污染我们的基因!”
“斯瓦洛格吃了神的尸体很快死了,库鲁匹克吃了斯瓦洛格的尸体也很快死了!”路诤的语速很快,像是连珠炮那样说话,“神侵蚀你的基因给你带来力量,但同时会榨干你的身体!斯瓦洛格明白这一点才会把这东西比喻为火,火燃烧的柴薪就是你的生命!”
躺在石台上的人听到路诤的话动开始拼命挣扎,但此刻他们就像是被放在砧板上待宰的鱼那样无力。
北原希尹也很快想通了关节,“所以你想要用我们的身体测试这种方法是不是可行?”
“没错,但不够准确。”老萨满再次端起盘子,“这种方法的可行性已经不需要验证了。我只是需要拿你们的身体保存那些不稳定的基因,就像是用来保存火种的木炭一样。”
北原希尹盯着他,“但那些基因最终还是需要用在你们自己的身上!你自己也说了,基因越是集中,人类的身体越是难以负担……库鲁匹克也好、斯瓦洛格也罢,都已经是历史中的腐尸了,你们为什么不惜付出这种代价把他们从坟里刨出来?为了进化为神?可是斯瓦洛格自己都不是神,你们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老萨满自顾自地掰开船员的嘴,把血淋淋的肉丸塞进去,“我不是说了么,为了自由的土地。”
“然后像斯瓦洛格或者库鲁匹克那样,活不过三年?”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活的长久一点,但是很可惜这个世界是弱肉强食的,弱者只是强者的食物,最终只有强者能生存下去。”
“只有强者能生存下去?”北原希尹连声质问:“当年的蓝头山战役、寂静湖战役最后都是谁赢了?难道是因为联盟还不够强大,所以才没把你们屠杀干净么?”
老萨满眼中第一次喷吐出愤怒,“北原希尹!你忘了自己的血管里流淌着斯瓦洛格高贵的血液了么?你忘记了在蓝头山的山脚下、寂静湖的湖底还有失落河的河床上长眠的白骨了么?还是你已经彻底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关都人?”
“是的。”北原希尹冷冷地说:“文明改造野蛮,这是历史的进程。”
老萨满愤怒地咆哮:“谁来定义文明和野蛮?文明和野蛮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神印地打开的时候,你们就会深切地明白这一点!”
两人争论得不可开交时,旁边响起一个弱弱的声音:“首先,我得纠正你们认识上的一个错误,进化论从来都没有说过只有‘强者生存’,上面说的是‘适者生存’。”
说话的人是顾城,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物竞天择的原理是,生存竞争会淘汰那些有缺陷、不适合生存或者无法繁衍下去的个体,帮助优化一个种群的基因库。但并不是说能打就是优势基因,而是适合生存才是优势基因,否则恐龙就不会灭绝,该灭绝的应该是老鼠。”
“我必须得说,从进化论的角度看,你们那个库鲁匹克携带的才是该被淘汰的基因,虽然它看起来很强势,但实际上却会导致成体的早衰和幼崽的夭折。其实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如果库鲁匹克携带的是优势基因,那么他们的基因性状应该更广泛地体现在人类的后代中,然而结果恰恰相反,随着通婚,库鲁匹克的基因性状呈现的是退化趋势,这说明这种来自于神的基因更类似一种疾病。”
但是盛怒中的两人对顾城的话毫不理会。
北原希尹冷笑着说:“你只是畏惧改变,畏惧联盟的法律和秩序。”
“在这里,你是部落的掌权者,你可以任意主宰女人的身体和男人的生命,你甚至能把新生的婴儿从母亲的怀里抢过来砸成肉泥。”
“但是一旦联盟的秩序进入这里,你就将一文不值。男人会去大城市里打工挣钱,女人将主导自己的命运,她们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孩子会坐到联盟开设的教室里接受现代化的教育,他们有人会成为训练家,有人会成为工程师。”
“而你将一文不值,因为你除了拥有一个奢望,会念叨古老的传说,什么都不会。所以你打着维护传统、保护部落的旗号,但只是想要继续掌权。你从来都没有在乎过自己的种族,也不在乎伊努伊特人的前途,你只在乎自己的权力!”
“你这个卑鄙的、肮脏的懦夫!”
老萨满气得手都在抖,就在被绑在石台上的人都暗暗期盼他手里托着的那个盘子掉在地上的时候,他脸上的怒容忽然一扫而空。
“是么。”老萨满哈哈大笑,“你想说你在乎伊努伊特人的前途?还是想说跟着你的道路,伊努伊特人会更有前途?”
他又忽然不笑了,冷冷地说:“他们称你为四大天王,你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么?还是觉得在联盟真的做到了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老萨满的目光落向房间的另一边,落在狼牙的身上。
“看看这个人吧,他是一个归化了的伊努伊特人,虽然他远没有你优秀,但也好过联盟中的很多人。可他成为一名训练家了么?不,他没有,他被束缚在保留地里,只能依靠捕猎打渔为生。”
“那么这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么?是因为他太懒惰了,畏惧改变?还是同我一样,不想融入联盟?尊奉法律和秩序的年轻人们有多少拥有了体面的工作?在联盟的主导下,伊努伊特人的城镇更加繁荣了?还是变得更加衰弱?”
“你的联盟不是有议会么?那里有多少席位是留给伊努伊特人的?有其他和伊努伊特类似的民族吧,那里有没有他们能够发出声音的地方?还是那些位置牢牢被出身在常磐市、玉虹市、金黄市,资质平庸但姓氏显赫的家伙们占据?”
老萨满无情地反驳:“联盟是一个谎言,文明也是一个谎言。”
“联盟的法律建立在强权之上,他们用钢铁、火药和精灵球压制不同的声音,用教育和看似公平的法律让奴隶崽子听话,老老实实工作,然后用税收政策和金融手段从他们身上榨取金钱,分配给真正的自己人。”
“当然,还有你。”老萨满再一次露出笑容,但这笑容带着蔑视与愤恨,“因为你足够强,所以他们不得不承认你的地位。”
“但是北原希尹,你忘了么,你能拥有现在的力量,是因为你身体里流淌着斯瓦洛格的血。”
“但正是因为你流淌着的斯瓦洛格的血,所以他们不会真的把你当成自己人,如果有一天你再无力保护自己,他们会把你绑在手术台上,切开你的皮肤,抽走血里的力量。”
路诤和自己室友默默听着两人的论辩,感觉自己等人完全插不进嘴。
他们对联盟与伊努伊特部落之间曾经发生过的历史一无所知,完全不了解蓝头山、寂静湖都是指什么地方,但矛盾所在却大致能猜到一二。
老萨满就像是一个阿兹特克的老祭祀,被渡海而来的西班牙人在文明层面上彻底碾压。他痛斥殖民者的虚伪,并站在金字塔的顶部举行血腥的祭祀,试图呼唤传说中的羽蛇神对殖民者施以神罚。
在真实的历史中,阿兹特克帝国、玛雅帝国、印加帝国全都毁灭了,面对西班牙人的入侵,尤其是在他们带来的病毒面前,美洲的原生文明一触即溃。
但问题在于,假如羽蛇神真的存在呢?
此刻在黑暗的天幕中,“西班牙人”抬起头,看到长着羽翼和金冠的巨大蛇影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玩家们互相望了望,知道大家想到一块儿去了,周亭嘟哝说:“这老东西不会想跨过大西洋把洋人给屠了吧?倒反天罡了,我去。”
北原希尹和老萨满又争吵了几句,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老萨满激动地越过剩下的人,箭步走到北原希尹地面前,俯视着他,“听着,白鸮的后裔,看在十二部族的份上,我可以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做你应该做的事情,让十二部族的血合而为一,打开神印,你甚至可以继承白鸮的那一部分,成为库鲁匹克,否则……”
他斜眼看向盘子里的肉丸,示意道:“否则你也会跟他们一样,成为初火燃烧的柴薪。”
听到这里,路诤心里一动,老萨满话里的意思似乎原本并不打算让北原希尹吃那个东西,把他带到这里来只是出于某种威胁。
但北原希尹没有回话,似乎对他条件或者威胁毫不在意。
“这样的话,那就没办法了。”老萨满深吸了一口气,“别怨我没给过你机会……张嘴!”
他捏住北原希尹的下巴。
玩家们都脸色发紧,周亭扭头看向旁边的路诤,叹道:“路爷,真到了那一步,恕兄弟不方便陪你走最后一程,拔网线开溜咯?”
正在这时,老萨满发出了一声闷哼,他的上半身已经全部被白色的冻霜覆盖,“哐”的一声,他手中的盘子掉在了地上。
北原希尹猛地直起身,一把勒住了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