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冒名顶替

静观其变的决定,并不是因为王洛激进托大,而是非常理性的决策。此时此地,他对外界的感知不过百米,所以湖心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得而知。这种情况下选择盲目的一走了之,风险就远大于收益。一方面,他根本没办法决定该往哪里走,原路返回仙盟,焉知路上没有伏兵?继续深入西南,那和留在原地相比,又有什么好处?说到底,风暴的中心并不在此,冒然行动反而可能惹火烧身。另一方面,单以能量等级别来断定是否有真仙到场,也过于武断。且不说此地已经临近新恒朝,而新恒作为天庭亲自圈养千年的试验场,未尝不能像仙盟一般,拥有一些爆发力堪比真仙的手段。湖心爆发风暴,说不定就是他们闲来无事在调校新式武器……单单是这疯湖本身,其实也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天地之力,若以正确的方式引爆,同样可以卷起真仙级的灵气风暴。所以,未必就是天庭真仙,更不必风声鹤唳。那是昨晚游泳的湖中人唯一留下的部分……头颅的上半部分已经溶化在水中,只留下与口腔有关的部分,而这部分居然仍旧粉嫩。然而遗言本身的信息量,就是最大的力量。因此,按照那湖中人所说,如今新恒朝中太后和大将军联手反对国师的投降计划,甚至不惜以近乎兵变的方式将其囚禁封印。那么,依照常识来说,就已经可以宣告张进澄的投降大计流产了。大约到了后半夜,风暴逐渐平息,王洛站在湖畔,已经清晰感受到整个湖面的宁静。那些在风暴中明显收到惊吓而躁动的异兽,纷纷或远离或蛰伏,令偌大湖面如同死寂。也是直至此时,王洛才终于放心地收起身边的诸多符箓法阵,踏步到湖面上,平静无波地走到头颅前,伸手探入张开的口腔,从中取出一枚无形的宝玉。那七人作为明墨两州的仙官,平日里和新恒朝多有往来——若非如此,张进澄也很难有机会说服他们背弃天庭,归顺仙盟。不过,越是到了这个时候才越是不能放松警惕。静立中,王洛小心谨慎地一点点扩张着自己的感知,逐渐将感知范围从百米扩展到了两百,三百……然后他就惊讶地听到了水声。这显然是有意为之。也是此时,王洛才有些奇怪地注意到,他的口腔状况保持的非常完好,牙齿、牙龈、舌头,上下颚,几乎粉嫩无损!而作为鲜明对比的是,那人全身的皮肤几乎都被烧没了,四肢乃至一半的内脏也都流失在湖水中。这些天庭仙官限于仙律的约束,不能对凡间之事干涉过深。但另一方面,作为这偌大试验场的管理者,他们对新恒朝至少会有个轮廓性的认知,而这些认知,就成了王洛启程前的必修课。那……已经很难称得上是人了,他就像是一具从火场废墟里刨出来的焦尸,腰部以下的大半个身子都已残缺不全,唯有两条长短不一的漆黑手臂,还在竭力摆动,搅动湖水。而每一次动作,都会有细碎的残片,从他的手臂上脱落下来,溶入湖水。张进澄之所以敢以一己之力代表新恒,向仙盟进降书,就在于当国师真的一意孤行时,除了仙官之外,根本没人能拦得住他。但是这一切,都没能拦住那越来越近的水声,相反,水中的人仿佛得到了什么鼓励,开始加速。只可惜,王洛却等不到下一步的提示了,湖中人张开嘴巴,然后便死去了,只留下一个粉嫩的口腔,仿佛是在向人搔首弄姿一般,抛出诱惑。除了半颗安静地漂浮在湖面上的头颅。因为他已经没有能够划水的手臂了,最后半截残肢,随着一道迎面而来的细微波浪离开了他的身体。而几乎同一时间,胸腔中那颗紊乱跳动的心脏,也满怀不甘地干瘪了下去。显然,再怎么扎实的锻体根基,也禁不起如此致命的伤势了。而没了肉身的支持,他的残魂更是难以为继。仿佛有人在那浓稠的湖泊中游泳,无力的肢体拍打水浪的声音,由远及近,分明在向着他的方向靠近过来!而疯湖湖畔,显然不在新恒朝的国境范围之内。几百米的距离很快就到,在身边的蜡烛还剩下一半的时候,王洛看到了湖中游泳的人。国师在朝中的影响力是无与伦比的,因为强如太后大将军的组合也要讲道理,政治、军事上的道理。对于有功之臣不能滥杀对于贤人明师则要谦逊以待……但国师却不用。一切人类的道理,对他都毫无意义,他只需要对天庭仙官负责,仙官自会碾压一切道理。新恒朝六百余年历史中,与国师交恶,最终被一道天庭仙雷化为齑粉的权臣名将并不在少数,甚至物理废帝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如今新恒朝的太后便出身新恒北境,是赫赫有名的卫国公之后,朝野内外都声名远播。而朝中掌管皇室军权的大将军同样是她亲族,视她为母……如此不合理的强强联合,造就了太后在朝中近乎畸形的大权独揽。至少在张进澄劝降的这个时点,七仙官中有两位说不出新恒皇帝的名字,但每一个都知道新恒有个非常不好惹的太后……作为天庭特挑的试验场,新恒朝在荒原上理应是没有外敌的。但恰恰出于试验目的,为了模仿仙盟的处境,天庭有意给新恒朝设置了大量的外敌——那些呼啸云集的荒原异兽们,几乎是时时刻刻都想要覆灭新恒,而新恒人又没有仙盟的定荒结界能保证边境的整体太平,因此想要长久的生存下去,新恒人就不得不变得武德充沛。新恒的国师,和一般意义的国师是不同的,一国之师,权柄和名望并不是来自他自身掌握多少政治权力、被皇室寄托多少信赖,亦或有多么高超的智慧,而是来自他垄断了与天庭的沟通渠道。宝玉浑圆无瑕,触手冰凉,而在它落入王洛掌中的瞬间,湖上漂浮的头颅就倏地溶化了,连一丝一毫的残渣、颜色都不剩下,成为满湖血水的一部分。而宝玉中,则隐约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随着两人的距离不断拉近,水中的人也越发迟缓。国中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反对你,你凭什么赢呢?答案是:凭他是国师。只要能交好天庭仙官,那么偌大新恒,也不过只是国师手中玩物罢了,某种意义上说,国师几乎掌握着仙人级数的权柄。而朝廷对国师的唯一制衡,就在于国师是要拿出实绩来对上汇报的……若是滥用仙权,最终却将新恒朝搅得鸡犬不宁,难以实现天庭的试验目的……那么一旦被仙官清算起来,仙人的手段,足以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是最常见的玩脱的手段之一。已知新恒朝是个相当标准的封建帝制国家,皇室统御着明州最为肥沃丰饶的腹心平原,诸多的王侯领主拱卫四周……数百年间,战火连绵,太平难得。仙抚使、太后、大将军、印星宝玉……一时间,诸多词汇在王洛脑海中串联起来,令真相呼之欲出。这人……恐怕可以算是被王洛间接所害。于是,那双被焦黑的脸庞所包裹的眼睛,逐渐暗淡下去,一点一点失去光泽……直至最终,宛如回光返照,他努力睁大眼奋起最后一丝余力,张开了嘴巴。新恒国师,是唯一可以和天庭仙官直接对话的凡人。或者反过来说,天庭会在新恒朝中选出一人,作为仙凡两界的唯一沟通桥梁,而这个桥梁的学名就是国师。一个走出国境的新恒人?他为什么会跑到血湖中游泳?又是被何物重伤至此?方才的风暴,与他又是什么关系?带着十足的警惕,和越发的好奇,王洛一边静静地等待着那人游上岸,一边尝试从他身上残存的些许荒毒、灵韵来反溯源头,很快便得出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结论。在心中做出决定后,王洛就默默祭出护身法宝,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湖中之人努力仰起头,试着用目光向王洛求助。他们之间只有五十米的距离,哪怕在危机四伏的夜幕荒原下,王洛也有足够的办法,足够的把握将他从水中捞出来。王洛的确很好奇,却丝毫没有动心,他只是默默站在湖畔,任由湖中的尸体随水波上下浮动,而每一次浮动,水中的尸骸都明显缺失了部分,仿佛水中有什么无形的食腐者在大快朵颐。又或许疯湖本身就是这个食腐者。但王洛丝毫不介意,哪怕一个无疑相当重要的线索即将在眼前断掉,他也没有放在心上。有些旧仙历时代的影子,但不多,反而处处透露着仙盟的特征。虽然只凭远观残躯还没法完全肯定,但这些特征太过鲜明,所以八九不离十,这是一个来自明州新恒朝的修行人。这还要多亏那位投诚仙盟的混元仙,虽然他在越过定荒结界的时候,脑海中就丢失了大部分关于天庭的记忆,但是新恒朝的记忆却还完好的保留着。然而,在变成焦尸之前,他应该是个相当厉害的高手,哪怕奇经八脉都已焚毁,浑身真元几乎流散殆尽,但残存的部分,依然显示出了极其扎实的修行根基。王洛一直等到了天明,等到整个天地由阴转阳,才终于迈开脚步,向湖中走去。清晨的疯湖,仿佛被灵山投来的晨光净化,变得清澈了几分,但是过于平静的湖面,又无疑是一种毫不掩饰的伪装。昨晚湖心处才爆发了一阵真仙级的风暴,如今居然一点痕迹都没有残留下来。从这一点上来说,张进澄的激进并没有错,但问题在于,实际执行过程中,国师和仙官的配合出了一点瑕疵。数百年来,尽管新恒的皇权至高,皇室更是积极推动集权。但边境上依然常常出现掌控强大军力的世家。对此,皇室既要珍稀其力,又要提防其野心,往往便以各种手段予以笼络。这其中,联姻是最常见的手段之一。王洛心中一凛,顿时止住了感知的扩张,而后缓缓用神识探入百宝囊,将一个个足以力扛真仙的符箓法宝祭出。而那一只价值连城的墨麟蜡烛,更是早早就被猛烈点燃,香雾氤氲。但是王洛并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岸边,仿佛对湖中人的生死毫不在意。刚刚他以墨麟奇香驱赶走了一头至少合体级数的异兽,而那异兽离去的方向,恰好在那湖中人的行走轨迹之上。两相遭遇下,后者的实力远不及异兽,本该必死无疑,但他却掌握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法宝。激发之下,异兽灰飞烟灭,而湖中人也油尽灯枯。“尊敬的仙抚使大人,很抱歉在下只能通过这样不体面的方式与您对话。我理解您在夜间的谨慎,但我也恳求您在清晨拿到这枚宝玉时,能尽快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太后与大将军冥顽不灵,一意孤行,趁国师外出在朝中设下陷阱,待其归来后将其囚禁封印,妄图篡夺牵星之位,如今新恒朝危在旦夕,请仙抚使大人尽快持此印星宝玉,回归东都,拨乱反正!”说到最后,宝玉中的声音已变得细不可闻,显然这只是湖中人在垂死之际,在玉中留下的最后的遗言,并不能蕴含什么力量。这是一个放到旧仙历时代,也足以让大部分名门正派的老头子们点头赞许的少年天才,而比起他的修行天赋,更让王洛在意的,是他那似是而非的残破道基。他显然早就看到了王洛,看到了他身边点燃的烛光,他的感知比王洛更加广阔,所以从很早就在有意靠近王洛。只是,在双方的距离终于不到五十米时,他却停了下来。张进澄还没来得及完全掌握朝政,压下太后与大将军这对强势组合的时候,仙官们已经混同为一,先走一步,去周郭当富家翁了!这就让张进澄顿时陷入被动,没有仙官撑腰的国师,还算得什么国师?“……没辙,仙官是请不来了,看来只有我这仙抚使来给你撑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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