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知顾老可曾盘算过国丧期间待产的妇人又有多少?”
见顾磊保持着沉默,楚南栀只得径直往下继续说道:
“先帝大丧举国哀痛,都说能为仁君者必当爱民如子,先帝正值壮年却不幸早逝,就连他自己都不忍心看着有人因为他的薨逝无辜丧命,所以才颁下了三日丧期的遗诏,目的就是为了保全这些无辜的性命,
而早在开朝初年对于国丧止孕就有过修正,到了崇化一朝更是以律法形式公之于世人,对丧期做了变通规定,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不禁取妇、嫁女、祭祀、饮酒、食肉,至于皇室宗亲的孝期,兄弟姊妹十五日释服,为子女者二十七日礼毕,于法,不论是本宫或是阆州吏民产子皆已不在丧期,于德,顾老就忍心在国丧期内看着成千上万条性命死于非命?”
有理有据的一席话让顾磊听得面色大变,沉稳的面容上渐渐露出愧意。
“既是国丧止孕不止产,顾老又有何权利再去剥夺那些临产妇人孕育生命的权利?”
楚南栀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正陷入凝神思考的顾磊,不紧不慢的说道:tiqi.org 草莓小说网
“朝代兴亡更替自有命数,可文明的进步却从未停下过脚步,若是放在前朝提到人殉顾老想来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但到了如今顾老百年之后想来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亲眷跟着殉葬吧?”
听到这里,顾磊才思忖着微微点了点头,虔诚的跪下身去叩拜道:“草民愚昧,不曾想因为几句浅薄之见便惹得阆州城遭受浩劫,还请皇后治罪,草民愿以死谢罪。”
“顾老请起。”
楚南栀温笑着示意他起身,可此时的心里却装满了疑惑。
这小老头处处都表现得光明磊落,看上去并非阴险狡诈之辈。
他连对自己的不敬都能赤裸裸的表现在明面上,那种暗地里害人的伎俩想必也是不屑使用的。
再则,能够入常老的法眼,她打心底里觉得这小老头不该是阴损小人。
怀着狐疑的态度,她淡然的走回伏案边坐下身来,又重新吩咐汤惟铭为顾磊赐座,随后继续说道:“本宫说过今日请顾老前来不为别的,只是单纯的叙话。”
“皇后不必试探草民。”
顾磊终于肯坐下身去,神色从容的答道:“钱氏一家六口死于非命草民今日也有所耳闻,对此草民深表痛心,就眼下的情势来看有人怀疑是老朽害了她一家老小倒也合情合理,只不过老朽这一生还算磊落,可杀不可辱,开罪了皇后自当领死绝无怨言,但要老朽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断断不行。”
话落,老眼幽深的瞪了眼詹赫。
“顾老能与本宫推心置腹,本宫深表感激,本宫也坚信顾老绝不会做出此等泯灭良知的恶事。”
楚南栀浅笑着安抚道。
此刻,她心中已大致能够断定常老和钱氏一家的死与官制度革新脱离不了干系。
至于面前这位老者究竟与两桩案子有无关联,一探便知。
在心中思量了片刻,当着县丞、县尉的面,楚南栀满目深沉的望向顾磊,肃声说道:“可自打本宫受新帝相托,决意革新阆州官制以来,这阆州城便怪事层出,本宫不得不怀疑这两桩杀人案与此有着莫大的联系,不知顾老对此有何看法?”
想到常延珏之死,顾磊心中深感惋惜,由衷的叹道:“常老一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是老朽平生最为敬重之人,只可惜还未来得及与常老谋面他就遭遇不测,老朽着实痛心。”
可再想到官制革新一事,顾磊心中却生出了顾虑。
而这也是他至今未曾前往常府吊唁的重要缘由。
沉吟片刻后,他也将心中的顾虑如实道出:“皇后所提官制革新的策论,老朽虽然也觉得有不少可取之处,但眼下时局艰难,并不是大刀阔斧革新的时候,毕竟北境的战事还要仰仗豪门士族,各地的稳定同样需要那些世家大族来维持。”
“顾老此言差矣。”
楚南栀不以为然的摇头道:“古语有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要实现帝国繁荣太平,并非仰仗的是几家士族的力量,而要靠的是举国百姓的共同努力,现如今各大士族把持着举官用人的门路,使得有心报效朝廷者入朝无门,在其位者却只为着中饱私囊,如此下去有谁还会愿意为国尽忠?”
“那不过是因为我朝这些年来深受党争荼毒,使得朝纲混乱才出现此等不良迹象,倘若能维持开朝初年的举措,任用中正贤良之人严格筛选举荐仕子,又何愁他们不尽心竭力的为国效力。”
提到举荐的官吏,这也是顾磊平生最引以为傲之事。
他虽没能像常延珏那般在朝堂叱咤风云,可举荐的士子门人如今遍布朝野上下,俨然已经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
满脸欣慰的捋着胡须,顾磊甚是得意的夸口道:“老朽平生所举之人虽算不得大贤,但有一点老朽断然可以保证,在任官吏绝对都是忠孝仁义之辈,矜矜业业从未有过玩忽职守,甚至压榨盘剥百姓的昏聩无能官吏。”
听到这话,童县尉笑盈盈的连忙附和道:“这一点下官倒是深以为然,顾老一生举荐士子门人无数,仅是这阆州城大小官吏多数皆受过顾老的提携,他们为了报答顾老的知遇之恩,这些年可谓是晨兢夕厉,为此才有了我阆州这些年的繁茂,
不说别的就说新任的长史大人张瑄,他为豚涿郡郡守五年,便将郡中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每年创下的税收可为帝国各郡之首,堪当我等的典范啦。”
对于州府新任的长史张瑄,楚南栀也有所耳闻,风评的确上佳。
不过对于顾磊这番话,她对此人的总结,虽说有些才学和威望,但最多的是让她觉得十分自负。
如此自负之人自是不屑于使用阴损伎俩去谋害钱氏一家六口这种无足轻重的百姓性命。
所以此时此刻,楚南栀子对他的猜忌愈发微弱,可对于攻破他的法子楚南栀已然成竹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