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数名最好的皇家工匠交给张承泽之后，朱棣就离开了那个小院子。
一路上他沉默无言，没有下任何吩咐。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随行左右。
到宫里后，纪纲实在是忍不住了。
“陛下，要不臣去查一下那小子吧？”
纪纲跟在朱棣身后半步，谨慎道：
“虽然定国公与您讲过了那张彦祖的身份，但臣觉得，里头还是有些蹊跷。”
“日后您若要与他再见面，不将其调查清楚……”
“臣担心会出什么差错呀。”
朱棣现在本来就一脑门子官司。
听到纪纲又提起张彦祖的事情，他干脆就把纪纲当出气筒了。
“杀才，你懂个屁！”
朱棣厉声道：
“调查？”
“他说的每一桩每一件，都是不该讨论的！”
“就他表现出来的聪明才智，锦衣卫要是去查他底细，恐怕他第二天就要逃出应天府了！”
“能从那浩如烟海的史书里找到蛛丝马迹，寻出千年来的气候变幻周期……”
“你以为他感觉不到有人在查他？！”
“此子大才。”
“不得轻举妄动！”
纪纲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是他跟在朱棣身边之后，极其罕见的事情。
他愣是没想得通。
奶奶个熊的……
一个毛头小子，也值得陛下对他如此重视？！
纪纲虽然没听到他们在屋子里讲了些什么，但他觉得，应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若当真有大才，陛下为何不给那小子一个官当当？
那岂不是更好掌握了才是？
如果换做旁人，被朱棣责骂一番过后，恐怕就会闭嘴不说了。
但纪纲不一样。
他好歹是锦衣卫指挥使，是陛下最信任的手下之一。
平时办不好差事或许也会挨骂，但却是敢说话的。
于是纪纲低声道：
“陛下，若您当真看重他，大可以给他一个官职做做。”
“先前听定国公说，那小子是个读书人，却又是商户籍，没法科举做官。”
“您若给他一个恩典，让他进翰林院之类的……”
“他必定会对您感恩戴德，言无不尽啊。”
翰林院，说白了就是天底下最会打嘴炮和抬杠的家伙聚在了一堆。
论读书，他们是真的会读。
但论轴，也是真的轴。
辛辛苦苦寒窗苦读几十年，才考了功名进了翰林院，有机会入内阁、上达天听。
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张张嘴就能跟他们平起平坐。
换谁谁不生气？
“少动些歪念头。”
朱棣停住走路的脚步，转头瞥了纪纲一眼：
“张彦祖年纪还小，聪慧过人，却不一定适合做官。”
“若当真如此，等他入了翰林院，恐怕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能跟朕像今日这般畅所欲言的人，只有他一个！”
“纪纲，你是锦衣卫指挥使。”
“朕希望，你能老实本分地做你该做的事，不要对朝政指手画脚。”
如果朱棣跟刚才一样，劈头盖脸骂一顿，其实纪纲都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陛下天天都要骂人。
但像现在这般，言辞轻飘飘的，只说几句却未责骂……
倒是真让纪纲有点头皮发麻了！
他连忙垂首道：
“臣知道了，是臣妄言，请陛下恕罪！”
朱棣抬脚继续往宫里走，没再多说什么。
但数九寒冬里。
纪纲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
坤宁宫，西暖阁。
仅仅过了一日，徐妙云的病就好了许多，甚至已经可以下床了。
快要过年，她的几个孩子也相继进宫来探望。
正晌午，西暖阁里坐满了人。
汉王朱高煦关切地蹲在自己母后身前，道：
“母后，儿臣听闻您这几日又有些病了。”
“可曾好了些？”
“这天寒地冻的，最是容易着凉，您宫里那些人是怎么伺候的，连这都没注意！”
徐妙云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无妨的，无妨的。”
“幸好你父皇费力气去找到了一种药，我吃过后已好了大半。”
“估摸着过几日除夕时，还能跟你们一起用宫宴呢！”
汉王妃韦氏，此时也过来为她捏着肩膀。
韦氏温声细语道：
“母后可真是有福气，您看看，您这一生病，几个孩子都过来了。”
“大家都很担心，您可一定得保重好凤体啊！”
确实。
太子朱高炽、太子妃张氏，汉王朱高煦、汉王妃韦氏，赵王朱高燧、赵王妃徐氏。
浩浩荡荡一群人都在西暖阁里头。
徐妙云笑着冲所有儿子和儿媳都点点头，忽然问道：
“燧儿，你父皇吩咐的，似乎是等年一过，你就得回顺天府去镇守了吧？”
朱高燧听母亲问起，连忙起身：
“没错母后，儿臣明年春天就回去。”
“届时，恐怕就不能侍奉您膝下了。”
徐妙云招手喊他过来，又叮嘱道：
“顺天不比应天府，春冬的天气都冷得很，你过去之后一定要注意身子啊，别跟母后一样。”
朱高燧自然应答。
当今皇帝拢共只有四个儿子，最小的朱高爔出生一个月就夭折了。
所以，老三朱高燧作为年纪最幼的一个，备受疼爱。
都说皇帝疼长子、百姓爱幺儿，但在朱棣家里，老大朱高炽反倒是最不受宠的那一个。
老二朱高煦撇撇嘴。
“母后，您只管疼他们吧，儿臣都被封去滇地了您也不管管！”
他对自己的封地很不满意。
那地方距京师万里之遥，鸟不拉屎，蛮荒之地更不能谈得上享乐。
凭什么大腹便便的大哥能被封太子、留在应天府，三弟也奉命去镇守顺天，自己却要去那种地方？
思及此处，朱高煦更是不满。
他眼珠子一转，忽然道：
“对了……”
“儿臣听说，大哥的妻弟前阵子倒是闹了大笑话出来。”
“京卫指挥使张麒是他父亲吧？”
“他父亲刚离世，棺椁都还未曾安葬，这便跑去秦淮河的画舫上游玩享乐。”
“如此不忠不孝之辈，居然还能去国子监么？”
“这国子监的门槛未免太低了些吧。”
此言一出。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朱高煦。
目光里满是震惊。
这特么过去多久的事儿了，你当时不参一本，现在跑来说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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