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柳的声音!
春晓一下便听了出来,她眼睛眨了两下,凝固在眼下的白蜡略有晃动,她不能做什么大动作,会让白蜡掉落,她也不敢转身,既想见到扶柳,又不敢见到扶柳。
陈留县虽不是汴京,却也离汴京很近,况且此处人富贵好做生意,每日进进出出不知有多少人,若有人见到她和扶柳相识,魏修定会很快得到消息。
春晓明白过后,按照目前人社裹好麻布,胆怯地躲在彭五郎身后,一旁的钱六娘也抱着雪娘将她挡在身后。
在场的衙役并未察觉到不对,女子面容有伤一向不爱出门且怕人,此次出来也是难得。
“大人。”衙役上前行礼:“张大人真是勤政为民,这天还有些冷,您就来了。”
张伯啸面容平和:“我听闻有隐户来报,想问问情况。”
张伯啸已在杨峰帮助下成为了陈留县知县,别看品阶比不上苏州知州的四品,可张伯啸还有馆职乃是正四品,从地方回到汴京,品阶不变,已是升迁。
陈留又是出了名的富贵地,离汴京又近,杨峰为张伯啸请来这个职位也不容易,这不公文刚下便赶着张伯啸前来,而春晓他们正好撞上新官上任的张伯啸。
张伯啸是个好官,这体现在他干什么都会尽心尽力的干,苏州富贵,隐户很少,而汴京附近则不同,汴京富贵人家太多,占了太多地,贫民只能种些下等田,这自然交不起赋税,久而久之隐户也变得多起来。
如今有人来报隐户前来入籍,张伯啸正好来看看,顺便问问情况。
衙役随即指着春晓和彭五郎几人:“大人,便是他们。”
“一家四口,夫妻二人有小女,还有位未出嫁的女子。”
张伯啸听完点点头:“行,你先下去忙吧。”
衙役赶紧退下,不敢耽误什么,剩下几人都有些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张伯啸对此并不惊讶,在他看来这才是隐户见官的常见模样,他放缓语气:“今日找你们来并没什么大事,只是要问些问题,你们先坐。”
“大,大人只管问就好,我们知道就会说的。”
彭五郎不敢坐下,也不敢不回话,最后憋出一句。
张伯啸索性站起身:“请坐。”
钱六娘刚要说些什么,左手突然被春晓拉了一下,这才没说话,彭五郎也是如此,他咽下客气的话,按着张伯啸的意思坐下。
有此变化,张伯啸少不得看向一直躲在两人身后的‘彭七娘’,只是那女子以麻布裹脸,什么也看不清。
“看茶。”张伯啸猜测其中或有隐情,也不强求,坐回原处,端起扶柳刚刚送来的茶水,轻抿一口。
扶柳听到传唤,带着丫鬟进来,为在座其他人一一奉茶,自然得了彭五郎和钱六娘多声道谢,就连小小的雪娘也奶声奶气道:“谢谢。”
女童正是可爱年纪,扶柳听得一笑,还让丫鬟端来一盘水晶奶糕,专门放在雪娘身旁。
钱六娘连忙摇头:“多谢,我们就不用点心了。”
张伯啸闻言一笑:“难不成还能饿着你们?”他对扶柳一笑:“你做得好,我正要多留他们一会。”
扶柳点点头,又劝钱六娘手下:“几块点心,孩子喜欢就好。”她伸出手小心翼翼摸了摸雪娘细发,眼中有太多柔情。
雪娘的确想吃,但也没有伸出手去抓,只眼巴巴看着爹娘,钱六娘低头看见女儿的眼睛,再说不出拒绝的话,不好意思道:“多谢娘子。”
扶柳颔首,见钱六娘拿了一块奶糕给雪娘这才接着给春晓奉茶:“请用。”
春晓眼睛不敢再看扶柳,只将脸又埋得更深了些:“多谢。”
正在放茶盏的扶柳,手突然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客气。”
不远处雪娘正开心地笑,遮挡住这一处的不对劲。
扶柳走后,张伯啸开始切入正题,开始询问彭五郎隐户如何过活。
彭五郎本不想说,他们隐户天生怕官府,可如今入籍在手,他再不怕这些,倒也坦然:“回大人的话,我们不过在山林之中苟活罢了。”
“与其他农户差不多,只我们地少也种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寻常有户籍的人都没什么好地,更何况他们,彭五郎说起满是心酸,一旁的钱六娘也想起之前的伤心事,时不时擦些眼泪。
此情此景之下,一定坐着不动的春晓越发特别。春晓也觉煎熬,她的妆容不能碰水自然不能流泪,不能大动,麻布又粗糙,一不小心就能将东西刮下来。可察觉到张伯啸的眼神,她总觉得不安。
不行,一直躲着不是办法,春晓决定主动出击,她借着脸上麻布遮掩,偷偷松了松麻布,再张伯啸问话告一段落时,伸手拿茶,下一瞬,茶盏摔倒在地。
声音传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春晓故作惊慌,赶紧从座位上起身,不等众人开口便弯腰拾取茶盏,头上麻布受此动作自然滑落。
尽是烧伤痕迹的脸就这样出现在张伯啸眼中,饶是持重如他,骤然所见亦有些震惊。
春晓却比张伯啸反应还大,她再顾不得茶盏,将自己的麻布捡起来,匆匆裹住了整张脸。
钱六娘就在此时开口:“大人,妹妹她小时候不小心伤到的,惊到大人了吧?”
张伯啸下意识摇头,受伤已是难受,如何还能在面前说些伤人的话,他反倒开解两句:“容貌不过表象,彭姑娘也别在意。”随即招呼人来收拾茶盏,不再多问。
察觉到张伯啸探寻目光终于消失,春晓心中却没有松气,这个房间,还有人在看着她。
尽管那人没什么坏心思,似乎只想确定些什么……春晓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可她却不能主动站出来告诉扶柳。
她不知道面前的知县大人是否可信,刚刚听衙役喊他张大人,想来也不是苏州的那位白主簿,扶柳为何为在他府上?苏州一别这么久,扶柳可曾受过什么苦?
她过得还好吗?
春晓心中有不少问题,却都不能问。她茫然地抬头,秉承着直觉看向不远处的屏风后,缝隙间一双含泪的眸子正悄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