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是因为金陵下雪的原因?春晓放下左手,看向窗外大雪,如今已渐渐没了风声,雪落下时像一片模糊的白色幕布,笼罩住整片大地。
天地之间唯有簌簌之声,春晓的心也变得宁静起来,大脑放空,享受着奔波前的片刻安宁。
耳边突然传来催促的声音,春晓看过去,发现是秋家下人,手中端着菜肴,冒雪前来,应该是宴请之时,有些热闹。
秋叔岐冒雨登山,重病缠身,秋老夫人差点也要亲自上山,虽不知秋叔岐用什么样的方法劝住了她,可幽栖寺中的秋家下人却是来了一茬又一茬。
幽栖寺苦寒,和秋家院落没有半分关系。
春晓当即站起身,准备出门,却不是前往热闹的别院,而是前往没什么人在的藏经阁。
她先前在这处借了一些书,上次离开匆忙,虽还了书,却不曾看完,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去看会书。
秋叔岐院内有藏书无数,春晓在他那处从不会缺了书看,可她离开后却不曾带走一本,如今无聊,能看的也只有藏经阁的书。
到了藏经阁,春晓却没有看到在这看守的僧人,想来是今日雪大,这处又没有火盆,冷得厉害。
好在藏经阁未曾上锁,春晓推开门时并未发出半点声音。
藏经阁内依旧是腐朽味道,春晓却不觉得难闻,按着从前记忆去找曾看过的书,她倒是不觉得冷。
脚上乃是牛皮短靴,身上是兔毛披风,这一切都是秋叔岐所赠,不知不觉间,她实在受他恩惠颇多,润物细无声,等她发现时早被包围起来,沉甸甸的。
找到书,春晓摒开杂念,借着最后的光亮,极快翻阅着书册,好在没剩几页,她看完将书放了回去,原路返回,途径看守僧人桌前,尽管无僧人在此,春晓依旧拿起笔,在上面签下常吉二字。
这一页中最开始为常吉,最后也为常吉,春晓看得一笑,低声道:“如此方为有始有终。”
她脚步轻快离开,外面已是完全黑了下来,春晓站在檐下,想了想,去到了佛殿之中。
她并不信神佛,可既然在寺中,少不得参拜一二,明日便要远行,倒不如今日去拜拜,也好求个一路顺风。
秋家小院内,秋叔岐已被拉去下棋,魏修则和彭昱同时起身,彭季宁手执黑子道:“你们二人无事可去藏经阁瞧瞧,一路匆忙,怕是没怎么读书吧。”
“是。”彭季宁既是长辈,又声名在外,魏修和彭昱都没有反驳意思,顺从走出门外。
向西来时,正好碰到两人出门,魏修见他过来,快走一步:“说。”
彭昱当即停到原地,一副君子模样,却还能听到些许言语。
“大人,圆贝的确是今年才出现的东西。”向西率先说出魏修最在意的事情,话音刚落,他便听到魏修的的气息加重三分。
魏修的书不自觉抖了一下,雪花飘到他的眼睫之上,带来些许寒意,他回神道:“继续。”
“只是无论属下如何询问,寺中众人都不肯告知这东西是谁给的。”向西有些惭愧,这件事情其实并不难查,奈何幽栖寺内众人不配合,他竟也无计可施。
魏修的气息渐渐恢复平静:”幽栖寺内不说,不代表秋家不知道,他们乃是寺中贵客,这等新鲜东西定然先到他们面前。“
“是!”向西明白过来,幽栖寺偏远,全靠秋家扶持,精巧之物必定先送到秋家人跟前,他去问问秋叔岐的随从便可一清二楚。
向西快步离开,魏修侧身看向不远处的彭昱,心情颇好,似乎不在意彭昱先前所为,主动邀约:“走吧。”
彭昱点点头跟上,见魏修独自一人不带随从,他也让阿方留下,独自撑伞提灯,走在风雪之中。
“汴京也有风雪,却不如金陵这般柔美。”离了众人,魏修显然更为主动,提起年少时二人在汴京踏雪寻梅。
彭昱笑了笑:“我们曾在梅林埋酒,当时正是三年之期,你性子倔,不说暴雪,就是下刀子也得去。”
“哈哈。”当年得意嚣张,魏修显然不曾忘记,说起当时模样:“我们埋了酒,却没做标记,若不是你精通五行八卦之术,怕是还寻不到。”
“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彭氏一族向来以儒为重,五行八卦虽有天人道理,却归类为杂学,因着这事,彭昱也曾受到父母师长责备,好在有彭季宁为他开解。
魏修摇头道:“有用就好,何必这般。”
彭昱听得一惊,这实在不像魏修会说的话,曾经的魏修自恃才华,又是探花郎出身,寻常读书人尚且入不了他的眼,更何况这等杂学,他虽不说,却也不屑一顾。
“这是怎么?”魏修察觉到彭昱惊讶,笑着问道:“我有这般想法不好吗?”
彭昱只觉奇怪:“自然是好,世间万物都有各自道理,儒家被封为正统,却也离不开发家,五行八卦虽小,却也是兵家必学。”
“我只是奇怪,你从前并不是这般。”
魏修言语未有半分磕绊:“从前年少,总觉一人可抵千万人,如今才发现,众人之力非一人能及。”
“若要成事,人心所向,环环相扣,差了哪一个都不行。”
这话,听着不像魏修会说出的话,反倒像‘薛氏’所说。
彭昱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却下意识不肯相信。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魏修会为一人痴迷,却绝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自己,他不是这样的人。
可现实摆在这里,彭昱逃也逃不开,只能保持着面容上的平和,清楚看到春晓在魏修身上留下的印记,那样轻又那样深。
他又何尝不是呢?伞下的人苦涩一笑,为虚无缥缈的情。
“到了。”魏修并未注意彭昱的反应,或者说彭昱的反应正合他意。
他就是要让彭昱清楚看到春晓在他身边时做了什么,又为他留下什么,而这些是她对他的不同。
彭昱点点头,抬头间扫过看守僧人桌面,已是黑夜,手中宫灯也照不亮周围,他只能隐约看到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