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性音打起帘子,我急忙先下车,小心的扶了先生下车站定。眼前应该是四贝勒府的一个后门。我们身后是郊外一片初夏的自然景色,眼前是一直延伸到两边看不见的大红高墙,一道小门里面隐约可见巷道。门前站着一群人,一个被丫鬟小厮们簇拥着站在最前面,穿着花团锦簇的大红旗装,戴着电视剧里常见那种“两把头儿”的青年女子,显然就是福晋了。用现代审美看,她长得偏胖,但是一张圆脸皮肤白皙,五官端正,此时一脸诚恳的笑意,看着倒也顺眼。我连忙低下头,紧张的抓紧了邬先生的胳膊,他现在可是我在古代唯一的依靠了。上学期刚和寝室的姐妹们看了《金枝欲孽》,对里面那个看似慈眉善目,实则杀人不眨眼的皇后娘娘印象深刻,谁知道这个福晋会不会就是那样可怕的女人呢。

邬先生却没有理会我,他激动的说:“瘸子一介书生,怎敢劳动福晋大驾?”说着就要跪下去,我倒不由分说先“扑通”一声跪下去了,因为按照我的理解,在古代,像我这样没身份的人,要保命的话最好是没事就多跪跪。

却听见福晋“笃笃”的走路声却急促的来到了眼前,一把拉起因腿脚不便,还没得跪下来的先生,又一手拉我,说到:“先生万万不可!我家贝勒爷自从访到先生之后,每封家信都提到先生,再三叮嘱我们,先生乃无双国士,家里事事不可委屈先生,我早已吩咐家人收拾打点好了书房,日日都盼着先生平安来家呢!因我家爷说了,先生身份不便,只得委屈先生在这后门迎接,奴家在这儿替我家贝勒爷向先生道个不是了!还望先生不要怪责我们不知礼数。贝勒爷说日后回府了,再依你们汉人拜师的规矩,要立了香火正式拜先生的。

这位姑娘的事我也早从性音大师那得了信儿,既是跟了先生,也是个有福的,我家贝勒爷说就便儿服侍了先生,府里不过添双筷子罢了。”

听说胤?已经知道我,立刻松了一口气,邬先生真是棵大树啊!心里不由得对邬先生连着性音都感激起来。站起来努力低着头,心里又佩服这位福晋,穿着这样折磨人的“花盆底儿”鞋还行动如此伶俐,一番长篇大论说得既随和温馨又有条有理,看来今后尽量不要招惹到她——不管是红楼梦里的王熙凤还是《金枝欲孽》里的皇后娘娘,都是敬而远之为好啊。想着心思,却听邬先生声音都颤抖了,说:“邬某……一介残疾书生,得贝勒爷如此相待,还有什么说的?只为四爷捐此残躯而已。”

这样就“士为知己者死”了?太容易被收买了吧。我忍着笑,没有再注意他们说些什么,只继续非常努力的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扶着先生,由福晋亲自带着先生,穿过七拐八拐的巷道,把我这个没方向感的人都转糊涂了,才来到了我们住的院子。福晋又说了一些饮食起居上面的话,拨了两个据说是府里很得力的丫鬟梅香兰香和我一起服侍先生,我们就算是安顿下来了。

终于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累得不行。这个古代的身体真差劲,我倒在自己屋子里的床上,迷迷糊糊的这样想,还没来得及四处打量一下,很快就睡着了。

初见

到四贝勒府也快半个月了吧,从小上学就只习惯按照星期算时间,在古代一个多月了,我还经常记不住日子。

我跟着邬先生被安置在书房后面小花园的院子里。这是四贝勒府里极其幽静的一个角落,有两株不知是什么树的参天古木,遮盖着一道清澈的水流蜿蜒穿过,汇聚到我们所处东面,四贝勒府后宅,也就是女眷们住处的后园子里。据说水流形成一条狭长的湖泊,种满了荷花,再沿高墙下的暗渠流到外面——连那边郊区的地也是四爷家庄子上的。这里只有两道出口,一道是从走廊直通到书房的院子,再出去一进才是外面的厢房,开阔的院子正北坐落着四贝勒府的正厅万福堂。另一个出口却是院墙北面荼蘼架后隐蔽的侧门,出去的一条狭窄甬道隔开了这个小院子与内院正房,直通到我们进来时的后门。这个院子看似不起眼,外面的人却轻易进不来,除非那些到了书房后还能不被阻拦的往里逛的人——自然只有心腹或重臣。我已经把府里能逛的地方都逛了,但最喜欢的还是这个小院子,隐秘安静少人打扰,而且景色幽雅深得古意。

对于邬先生这样的谋士,在政治局势波谲云诡之时,自然应当如此珍而藏之。我也很乐意的沾了这个光,如果不是在古代的王府,怎么能住到这么古色古香,豪华却不俗气的的宅院?院子里的布局完全仿造江南园林,不同种类的花草错落有至,嶙峋的假山石之间有石凳石桌,石桌上还刻着围棋棋盘。

已经是夏天了。傍晚,趁太阳西下,白天灼人的阳光被树阴挡得差不多了,我才出去站在院子里面发呆。这些天我经常这样,有时候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成了古代神话里的那个樵夫,贪看仙人一局棋,回首发现时光已流转数百年。

两个女孩子的声音清脆的响在我身后:“凌姑娘,晚膳已经送过来了,邬先生问姑娘是过去一起用还是送到姑娘房间?”

这是府里拨给邬先生的丫鬟梅香和兰香,一个伶俐一个老实,虚岁才十四。这些天和她们相处熟了,我知道她们都是才几岁就被家人卖到这府里长大的,极懂规矩。被拨过来时,只说是在书房服侍邬先生,但都被严密叮嘱不能对外泄露书房里面的情况。虽然被四阿哥府里的规矩调教得十分谨慎小心,但毕竟小女孩天真烂漫,何况我一向很有人权意识,丝毫没有什么主仆的概念,这些日子下来,我和她们也相处的极好了。我转身朝她们笑笑:“你们也来一起吃吧。”拉着她们一起走向邬先生的房间。

因为我不是四贝勒府买的奴婢,却是邬先生带来的,所以她们很自然的把我当做半个主子,我也俨然成了邬先生跟前的大丫鬟。听说给邬先生拨人时,福晋和管家高福儿还很费了点心思。邬先生来了之后,书房今后必定更是府里的机枢重地,服侍的人多了,招人怀疑,且人多嘴杂不易保密;服侍的人少了,又怕有重要的人来了服侍不周到。想来想去,只有找两个从小调教得力,且跟知根知底的丫鬟过来日常使唤,膳食一概由福晋的小伙房负责,洗衣等粗使活也是归入府里女眷后房一起由专门的人负责,加上邬先生还带了我,这边就足够了,还打算着等四贝勒回来,再由他指派两个可靠的小厮专一守在书房外面,以备和外面的来往事务。

我早已想到,这样的地方,恐怕我这莫名其妙的身份不容易待得住,梅香和兰香比我小,却比我有用可靠许多。这些天我已经很努力的向先生学读书写字弹琴,但那些东西要学好都需要时间,就算学好了,身份也始终是个疑点,那位精细过人的四爷容得下我么?

吃饭时,我就有些心不在焉。邬先生却心情很好。他一向不把我当下人看待,在无事可干的这段时间里,他教我弹琴、读书、写毛笔字也很耐心,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古代,我已经把他当做主心骨了。隐隐约约向他透露过几次我的担心,他却只是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也无可奈何。无言的吃过饭,我帮着梅香和兰香收拾好,就请着先生继续教我弹琴。

学了这么些天的琴,对于听惯RAP、NewAge、电子摇滚的我来说,古代的音乐太委婉含蓄了,不管喜怒哀乐,都严重不够煽情,总是把我听得昏昏欲睡。于是我异想天开的就把自己觉得古琴还可以弹的现代歌曲哼出来,叫先生按音律教我弹。要知道每次去KTV,我都是朋友们公认的麦霸,记得熟的音乐也很不少。这么学着弹了好几首,居然邬先生也直夸我在音律上有天分。

我却心里只是好笑,暗自庆幸几百年后的作曲家们不能来这里告我侵犯他们的知识产权,否则官司就有得打了,我可是知法犯法啊。而且,在音律上有天分,就是和在写字上面没天分相比的了。我写的毛笔字,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惨不忍睹。每次辛辛苦苦的抓着毛笔“画”完一个复杂的繁体字,正要得意的时候,却看到邬先生一脸见鬼了的黑线……唉!深受打击的我就把心思大半都放在了看书和弹琴上。

弹了一会琴,看看天已经黑了。我还没学好换算古代的时辰,只知道夏天天全黑,应该差不多就到晚上8点多了,于是收拾起琴书,打算回房间休息。在一旁看书的邬先生见我要走,放下书,看着我。以为他要说话,却又迟迟没有开口,我抱着琴走到了门口,他终于说话了:“今天福晋跟我说,四爷有信,明日就要回来了,原本上月就该回京的,但听说在安徽向盐商筹款,修复决溃河道,颇有阻挠,还是皇上下旨叫他们回来的。这一回来,已是六月,这边就要忙起来了。”

这话听着倒像是自言自语,但明显是在对我说,古人怎么说话这么转弯抹角呢?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先生如此才华,必定能辅佐四爷做大事。凌儿只尽心服侍好先生就是了。”

“什么‘大事’?”他立刻颇感兴趣的问我。

我知道这话不对,连忙转头看着他,还好他神色平静,只目光在烛光下幽幽的。我发了呆,就没有说话,他又说:“你放心,记得我说过的那些话,你是个有灵性的,好好自处,没有人会为难你。去吧。”

我招呼了梅香兰香过来服侍先生睡下,自己回了房,想着先生这摸不着头脑的话,很晚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果然听说皇子阿哥和部院大臣都去朝阳门码头迎接四爷十三爷了,四爷十三爷还为仪仗规格过高的事与前去迎接的兄弟们闹了个不欢而散,他们也没有回家,就直接去畅春园见康熙交差使了。

梅香兰香叽叽喳喳的说:“贝勒爷他们到哪福晋都有消息,叫家人和我们各房的丫头都预备着,过会叫我们了就一起到门外迎接贝勒爷呢。”

终于要见到这个重要人物了,我还真紧张起来。服侍邬先生换好一身齐整衣服,看着梅香兰香给先生修辫子,我也回房打算换一套整齐衣服。到府里之后,衣服鞋子和梳妆等日用品都是府里配给的,据说我的是按着小姐的例,其实府里根本没有小姐,自然又是沾了先生的光。但我根本不喜欢这些衣服,全是大红大绿的,还绣了鲜艳的图案。对于一向只喜欢黑、白和咖啡色的衣服,全部行头就是衬衫T恤的我来说,穿上这些戏服一样的东西真是全身都不自在。犹豫了一小会,挑了一件月白滚深蓝色边的轻罗衫,配上深蓝色裤子,穿上用一双大红绣花鞋向兰香换的乳白色缎子鞋,没有绣花,而且,谢天谢地我们丫鬟都不用穿“花盆底儿”。

眼看时间快到中午了,我正闷得直打瞌睡,外面一个小厮急急忙忙的跑进院子。“来了!”邬先生说。果然是来叫我们的。我扶好邬先生,梅香兰香跟在我们后面,跟那小厮来到万福堂前,福晋领着一群姬妾丫鬟和胤?的几个儿子已经等在那里了。知道这里面就有未来的乾隆皇帝,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可是他们实在太小了,想着今后他们到书房上学,还有得机会见,就把兴趣转向了那群姬妾。

从服饰上看,福晋身后的四个应该都是胤?的小妾,我只知道里面应该有一个乾隆的生母钮祜禄氏,还有一个年羹尧的妹妹年氏。眼前这几个,妆化得太浓,厚厚的粉盖得看不出皮肤年龄,其实她们五官看上去都还算端正或秀丽,只是古代的化妆技术太差了,衣服穿得太艳丽了,不属于我欣赏的美女类型。

兴趣又没了,我正不耐烦间,众人苦等的主角到了。一群小厮拉着一溜儿马和马车,为首的马上骑着一个身材俊逸的青年男子,打马到正门前潇洒的一跃而下。管家高福儿忙不迭的带着一大帮家丁在门外跪下迎接,他也不看一眼,迳直大步进得门来。福晋率领众人也要跪下,这个被我认定是胤?的人只一抬手,淡淡的道:“大热的天,不要行礼了。我人在外头,心在北京,府里头没事我才能安心办差,我不在时大家都辛苦了。”

他已经走近得能看清模样了,我倒吸一口凉气——他太年轻了。电视剧害死人啊,原来不但邬先生,连四爷也不是那样少年老相,除了自然有一种皇家高高在上的气质之外,胤?根本就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嘛。

福晋正要说话,他却迅速的看到了我们这边,快步走过来,扶着微笑不语的邬先生,满脸诚挚的说:“先生!扬州一别,胤?日日挂心啊!在府中还适应么?有什么缺的东西没有?”

邬先生这次却很冷静,说:“四爷在外为国家社稷奔忙,邬某只能在书房潜心读书,得四爷如此相待,无以为报啊。”

离得近了,我突然觉得胤?长得很像我喜欢的漫画《最游记》里的唐玄奘,一张轮廓分明的脸,表情很不明显,眼神却黑漆漆的深不见底;身材看似偏瘦,却精壮的能把一身深蓝袍服撑得很好看。

正在打量他,他却迅速的拿眼光打量起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没人敢这么看过他,他的眼神有点诧异。我连忙低下头,不施脂粉算不算失仪?史书说他“素有刻薄之名”,我可不想有什么地方被他挑剔到。

但他很快对邬先生说:“今日刚回来,还有府中事务要处理一下,下午胤?再到书房与先生好好一叙!”先生只像与他有默契似的微笑点头行礼,看着他进了万福堂,一群人也簇拥而去,其他下人如鸟兽散,便转身欲回书房。我忙扶了他,却忍不住又好奇的回头想再看看这个胤?。不料眼光到处,他也正回头看向这边,目光相对,我连忙回头扶先生而去。

这个人,还真自有一派吓人的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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