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十二三岁的孩子,司徒淼不禁有些惊讶。他的行事作风,根本不像是个孩子,竟然识破了他的计谋,还一句话便切到了要害,句句在点。
看来这孩子不仅知道他和赢絮要做什么,而且也知道他们是如何走到今日这布棋的。而且他和赢絮都没有发现这孩子的存在,可见其内力深厚不同寻常。
方才这孩子拿弹弓当武器,却发挥出了寻常弹弓不能发挥的作用——拿石子之上灌注了内力,使用的是巧劲,才能确保石子从那么远的潭对岸射过来打中药瓶而不击破它——否则药瓶破碎,药水四溅起来,一样会落入水中。
“所以我越发好奇,你究竟是谁。”司徒淼所知这世间以内功辅助功力如此上乘的,唯有一人。江湖天下风云榜武功榜上第三的人物,他的那个好侄子,当今易王,司徒易峥。
方才这孩子还知道易王,莫非……真和他有关联?
“我说了,这不重要,”那孩子再度提醒,“既然猜到你们要做什么,皇家之人定已然做好了防范,如今莫说你们投不下这毒,就算投了,也无非是死些花草鱼肉,伤不着人,又何苦将自己葬身此地?我方才都听到了,你在劝那个女人回头,你又为何不回头?”
“劝人容易劝己难,你可听过这个道理?”司徒淼叹了口气,“何况,你到底还只是个孩子,不懂这些。我既陪她走了二十多年,又何惧这一小步路?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我又何必干涉?”
“我虽是个孩子,但你也别蒙我,”那小孩儿对司徒淼故作老成的样子不以为然,“我晓得她心里有恨,家仇国恨的确难消,但她是女子看不透彻,你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子,难道没人告诉你,俯仰于天地之间,唯求无愧于心吗?当年国叔揭发胡硕为细作,故而天盛百姓对国叔感恩戴德,国叔才会有那谪仙的美名。若是他们知道,国叔竟是使得疫情蔓延,害了几万人的罪魁祸首,将来会如何评价国叔?”
司徒淼忽而握紧了拳头。他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会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教训。可是,也正是因为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从他口里说出来的这些大道理,听起来竟然那么振聋发聩。
“看来我是小瞧你了,”司徒淼只觉得再和这孩子说下去,只怕他真的会动摇,索性不再同他废话,挥袖而上,“就是不知你的功夫,是不是和你的嘴皮子一样惊人!”
孩子不慌不忙躲开司徒淼的第一招,随即像只泥鳅一样在司徒淼的招式里游来游去,嘴上还不停下:“我晓得国叔也忘不了当年赢国公主的死,可据我所知当年公主同先皇十分恩爱,公主对天盛只有感恩没有恨,殷太后和皇上对国叔亦是仁至义尽,国叔却为何要同赢絮一样,因为心里的执念对天盛百姓痛下杀手?”
“臭小孩儿你给我闭嘴!”一边和殷如歌缠斗的赢絮听了这话深觉不对,如今她只有司徒淼一人能帮忙,若是司徒秒都被策反,那么她赢絮,真的才叫做孤立无援呢。
“闭嘴是不可能的,专心对付易王妃吧女人!”小孩儿开启了一种不气死人不偿命的功能,不仅应对司徒淼自由来去,还能抽空两边扰乱心思,“你以为国叔当真对你不离不弃吗?当年若不是他出卖了胡硕,也许易王妃未出生就死了,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了。还有十多年前,国叔本来有机会能杀了易王妃,却还是留了她一命,才会有今日的故事。所以其实国叔在盘算什么,你又知道吗?”
殷如歌一边应付赢絮越发释放的杀气,一边对这孩子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知道的还挺多啊,而且句句切在点上。如今,就看赢絮到底信不信司徒淼了。
不过,不管信不信,相信这孩子的这些话,显然已经起了些作用,赢絮呼吸渐渐有些乱起来,瞅准一个空隙,殷如歌短刃比上赢絮脖颈:”让国叔住手!“
司徒淼到底功夫上乘,眼看孩子要招架不住时殷如歌制住了赢絮,他只好停手。
孩子拍了拍身上的衣物,三两部跃到殷如歌身侧,带来一股子轻松的气氛:”师娘,你这功夫的确不错,我师傅的眼光真不错。“
”师娘?“殷如歌轻笑,她想起来了,这孩子不就是当初她在药王谷寒冰崖求药之时,奉司徒易峥之命将她拦在雪庐之外的司徒易峥的药童奕星吗?
听闻这孩子父母族人都被天机堂所杀,天机堂却骗他说是天盛官兵所杀,所以他才潜伏在司徒易峥身边多年,悄悄将司徒易峥治腿的药换了,才导致司徒易峥体内寒毒久久不解。
就在司徒易峥回京途中,这孩子还向天机堂的人出卖了司徒易峥的位置,才引来了天机堂的杀手款媚,趁着司徒易峥寒毒发作之际重伤司徒易峥,险些丧命——也因为如此,司徒易峥将奕星逐出师门。
自然,也是那一次,双方误会解除。但奕星到底背叛了司徒易峥,司徒易峥断然不会留他在身侧。
“就冲你你今日所为,师娘定在你师傅面前美言几句,让他老人家原谅你。”殷如歌道。
“多谢师娘!”奕星爽快地应着,双眼却未曾脱离警惕地望着对面的司徒淼。
殷如歌抬手点了赢絮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然后从她身上将毒药搜罗了个干净。
可是就在这时,国叔司徒淼却掏出另一瓶毒药,走到河边:“你们若想要救这全城的人,就放了她。”
殷如歌和奕星这下便有些被动了,互相叫唤了个眼神,大概意思是判断错了敌情,但好歹还有商量的余地。
这时听得山下有阵阵脚步声朝这里而来,看来是大队人马赶来。
天边的鱼肚白渐渐地显出来,一切好像就要结束了。
“我劝你们快点,否则等本宫反悔,这便是一个玉石俱焚的下场。”司徒淼打开那药瓶子,慢慢走到河边。他自然是听到了援军到来,若是再拖,他们便当真一个也逃不掉了。
“好!”殷如歌适时制止司徒淼的动作,“你把身上的毒药全都给奕星,我再把赢絮还给你。”
“不可以!”赢絮喊道,“司徒淼,这么多年我卧薪尝胆,为的就是这么一天。眼看大计就要成功,你可别跟她做什么交易!”
“闭嘴!“殷如歌将刀距离赢絮的脖子又近了些,“援军已在路上,你若再聒噪,你们两个,谁都跑不了!”
赢絮自然晓得殷如歌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便立刻住了嘴。
司徒淼也不含糊,晓得现在时间就是生命,立刻将身上所有的毒药都搜罗搜罗,放在手心,示意奕星过来拿,并示意殷如歌放人。
待奕星将毒药都收在可控范围之内,殷如歌便如约放了赢絮。赢絮还想拔剑反杀殷如歌,被司徒淼抬手打中后脑勺打晕。
”国叔你……“殷如歌没想到国叔最后竟还会救她。
赢絮应声而倒,司徒淼抬手接住抱在怀里,随即看向殷如歌:”不要这样看着我,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所谓绝对的黑与白。当年我能揭发胡硕的阴谋,如今一样也能阻止赢絮。“
”那国叔为何……“
”为何这么多年要帮着她?“司徒淼低头看了眼安静地躺在他怀里的赢絮,笑得如春风一般温柔,并不回答,反而问道,“如果司徒易峥想要颠覆这天下,你会陪他一起吗?”
殷如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亮光,看着国叔笑道;“我明白了。”
司徒淼轻笑:“你明白就好。你这个女娃娃不错,不愧是子嵘看上的女人。记得替我同子嵘带句话,时隔这么多年,可别忘了小时候皇叔教给他的剑法!”
言毕,司徒淼带着赢絮提气飞掠,如同两抹惊鸿消失在最后一抹夜色里。
殷如歌瞧着那身影消失,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心里甚至有些感慨。也许,此去,国叔又该成为那个销声匿迹的谪仙了。
但愿从此,世间再无赢絮,再无恨。
然她回过头来,便听到奕星的惊叹声:“咿,师娘,咱们都被国叔骗了,这些根本就不是什么毒药,全都是最上乘的解药,可解各种疑难赢国之毒啊!“
”解药?“殷如歌心思一动,立刻问道,”多少瓶?“
”一共是……“奕星立刻便数了数,”十八瓶。怎么了?“
殷如歌却瞧着司徒淼留下的一大片栀子花海,轻笑一声:”这世间,果然没有什么绝对的黑与白,爱与恨,不过都是一念之间罢了。“
”师娘,什么意思啊?“
”跟我回宫,让你师傅告诉你……“
”好嘞!“
殷如歌带着奕星还有奕星怀里的瓶瓶罐罐回到皇宫之时,钟粹宫中的七分依旧凝重。
皇帝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发冰冻,原本还有些血色的身体彼时已然慢慢变青。
”再这么下去,皇上的身体只怕不被毒素侵占,也要被冻僵的呀!“太医院舒院判此时只恨自己医术还是不够精湛,分明看着皇帝再次受苦,食君俸禄却无能为力。
不过,彼时他也不过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担心话,便立刻投入研究之中。而在此之前,他已经破解出了五种毒药,算是众太医之中成效最显着的了。
司徒易峥一人独解七份,加上旁的三份,到底也得出了十六种毒药,加上那糕点酒水里带出来的毒,一共便是十七种,可这最后一种,却怎么也判断不定,忙得众人焦头烂额,冷汗直冒。
殷如歌为了增加胜算,将大仙医馆的张大仙一块儿带入了宫中。原本外人不得入内,但彼时皇帝危在旦夕,宫门便向所有医者开放。
而张大仙在马车之内,对着殷如歌从国叔处所得的十八种解药中,分别亦推算出了十七种解药,可是唯有一瓶药水,却让他为了难。只因那本不是什么特殊的药水,而是一瓶简简单单的栀子花酿制的酒水。
”难道……这也是解药?“张大仙表示疑惑。
不过,当这些瓶瓶罐罐抵达钟粹宫,却给司徒易峥和众太医门解决了大难题——如今,解药在此,便只需理出毒药的顺序,进而一一对症下药即可,至于那瓶栀子花酿制的酒水,也便是无法寻出的那味毒药的解药吧,大家如此猜测。
可,贤妃手中又有一瓶解药,是何?
十多种毒药的顺序,又一次让众人陷入了困境。不少人双眼红肿,眼中充满了血丝,可是没有人敢睡觉。
殷如歌瞧着司徒易峥忙碌的样子,不便打扰,但看他憔悴的面容,终究心有不忍,便悄悄将拉他到一边,递给他一盏茶,道:“国叔方才走的时候,让我给你带句话,我想着,兴许有帮助?”
“是什么?”司徒易峥虽没心思喝茶闲聊,但到底是殷如歌的心意,便啜了两口,耐心问道。
“他说,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也莫忘了小时候他教过你的剑谱。”殷如歌道。
“剑谱……”司徒易峥眸光一闪,欣喜道,“十八式剑谱,十八种毒药,这便是国叔将解药给我们的目的。来人,研磨!”
司徒易峥令下,立刻有人火速送上笔墨纸砚,十八式剑谱不多时跃然纸上,不出一个时辰,十八种毒药竟皆对上,十八种解药亦暗合在其心法之中!
日落时分,皇帝身上的毒已然解开过半,慢慢脱离了生命危险。而彼时一辆轻便的白帘马车,已然出了天盛都城,又出了天盛北门,往北地缓慢而去。
乌石边境囤积的兵马得知天盛皇帝毒解,不出一月便都退了回去,并送来公主意欲和亲天盛,亦换百年相合。
原本那公主看中的是易王司徒易峥,但来到天盛周听闻了他与殷如歌之间的爱情故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嫁给了十七皇子。
不出半年,皇帝身上余毒慢慢清除,身体也慢慢恢复如前。贤妃诞下皇帝第十九子,是为皇子,被封为后,至此赢国留下的事端便算了结了风波。
皇子百日之时,皇上特意大赦天下,大宴群臣,殷如歌和司徒易峥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不过酒席之间,一向善酒的殷如歌不过饮了两杯便忽觉头晕目眩,恶心呕吐,贤妃紧张得赶忙让请太医,喊出声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儿子可不就是当世神医雪庐公子?
搭脉一瞧,竟是喜脉,众人越发欢喜。
不过殷如歌终究因为身有百毒,当初为了救人亏损气血,身子太弱,头一胎就算司徒易峥再是当代神医,再小心护着,生下不久也便夭折,惹得殷如歌伤心了大半年才好。
不过折了一个孩儿之后,殷如歌的身体倒是比前好些,从前悄摸摸生出的银丝亦渐渐变了黑。又过了大半年,便又怀了一个。
彼时殷如歌和司徒易峥更加小心养着,十月之后,便如愿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宝宝,取名司徒长鹰,寓意让孩子往后像只长鹰一样自由,不受约束,不像他的父亲母亲一样,从小就被人放在棋局当中。
自然,他们二人也并未想到,就因为他的这个名字,他后来成了京都里出了名的纨绔,连他的媳妇儿,都是花了好大力气才追回来的。
全剧终
(另有番外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