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城主比陈安年长许多,但他口中称谓却用的是您,而不是你。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位陈先生,是个真正胸怀大义的人,哪怕如今被罢官,流放到关平,他曾经做过的许多事迹仍然在京师传唱。
新帝上任第一年,陈安十八岁,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适逢南方河水泛滥,冲垮田地屋舍无数,他自告奋勇,赈灾救难,给出了一份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的答卷。
而后第二年又遇疫病横行,亦是他以身试险,连夜制定了一本防范手册指南,成功控制住了疫病蔓延的趋势。
还有在朝堂上敢于朝着世家阶级亮剑,大力推行税政改革等等一系列壮举。
也正是这改革赋税一事,让陈安十年寒窗,一朝贬为白身,发配到了关平。
但他不曾抱怨,只是留下了四句短诗,告诫朝堂衮衮诸公。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意简言赅,字字珠玑。
闻者无不身躯震颤,热泪盈眶。
那一天,京师码头送行的队伍很长很长。
虽然陈安数次直言是梦中仙人所授,非他创作,但在其他人听来,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托词。
“陈先生,来来来,快快请坐。”
马城主眯起眼睛,面目含笑,主动站起身来迎接。
陈安先是和他见礼,又和李邺打过招呼。huci.org 极品小说网
李邺瞧着马城主弄撒的一地棋子,有些无奈,他抬起头,冲着好友笑道:“陈兄,别来无恙啊。”
他接着眉毛一挑,继续说道:“上次跟陈兄说的事,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我妹妹好歹也是京师家喻户晓的大家闺秀,这几年上门提亲的公子哥不知何几,门槛都修了又修,你确定不好好珍惜?”
闻言,陈安苦笑一声,他甩了甩袖子,空空如也。
“令妹偏爱,陈某实在惶恐。”
“可我如今不过一介白身,两袖清风,又怎敢耽误佳人。”
当然,最重要的理由陈安没说。
因为他本就不属于这方世界,终归会有离去的那一天。
李邺哼了一声,有些不爽,“你每次都拿这个当借口,我李家上上下下,当年在京师又可曾因为这个原因亏待过你分毫?”
“若不是舍妹不争气,非搁那说什么一见陈安误终身,整日里郁郁寡欢,以泪洗面,我又岂能拉下这张脸来问你这么多次!”
他越说越气,不过却不是气陈安,而是气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妹妹。
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四条腿的男人不到处都是?
怎么就非得在这颗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对此,陈安只能尬笑两声,打个哈哈。
好在李邺也不是那种得势不饶人的,只是最近这个事情在他心中憋闷太久,忍不住发泄一番。
他叹了口气,抱歉道:“陈兄,是我刚刚情绪激动了,还请勿怪。”
这时,一旁装透明人的马城主也适时跑出来打圆场,他笑眯眯的:“好了好了,陈先生可是我城主府的稀客啊,这次前来,想必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等帮忙的吧?”
他主动开口,提起话茬,对于陈安这种有价值的人,马城主是非常乐意帮忙的。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你帮帮我,我帮帮你,才是常态。
陈安见状,也不再耽搁,直接道明了来意。
他沉吟道:“马城主,是这样的,我想把我收养的一个孩子,安排进私塾,你看意下如何?”
马城主闻言一愣,他拍拍腰间的肥肉,哈哈一笑,爽朗道:“这点小事,陈先生自己做主即可。”
他旋即补充道:“私塾里若有不听管教的学生,陈先生也可以随意施加惩罚,不必过问我的意见。”
陈安拱手,“那就先谢过马城主了。”
马城主乐呵呵的摆着手,“小事,都是小事,来来来,今天陈先生好不容易肯来我城主府一趟,必须得给你好好招呼一顿。”
他说着,拉上陈安就要去厅堂。
陈安本想拒绝,但奈何对方实在太过热情,加上李邺也在一旁好言相劝,他也就听之任之了。
酒桌上,三人对饮。
陈安只是小酌几杯,大部分时间都是马城主和李邺在喝。
特别是李邺,身旁侍女倒酒的动作就没停下来过。
醉眼惺忪间,李邺忽然说起以后的打算。
他看看陈安,声音有些低沉。
“再过两天,我就要回京师了。”
随着这句话一出,气氛肉眼可见的凝滞下来。
陈安哂笑道:“恭喜,这是要官复原职了?”
李邺和陈安是一起被贬到关平的,他们都是当年那场轰轰烈烈改革的主力推行者。
李邺眼眸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他长叹一声。
“家父在朝中还算有点人脉,从中运作一番,这次回去不仅是复职,还是升官了。”
升官发财,本应是人生一大喜事。
可李邺却丝毫看不出任何高兴的样子。
他毫不顾忌体面的趴在桌上,嘴中呢喃。
“为什么,明明陈兄才是最应该回京师的那一个……陈兄是有才华的人,不应埋没在这小小的关平啊……”
“我李邺,又是何德何能……呵呵。”
男人自嘲般的笑了起来。
陈安看着他,神情平静,轻声道:“李兄,你喝醉了。”
……
……
翌日,是一个和煦的清晨。
陈安照例给洛从安梳过头发,拿起放在一旁的教案,牵着女孩走出了院门。
这三年来,洛从安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如果不是陈安带着她一起出去,她说什么也是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出门的。
她宁愿待在家发呆,又或者学着先生那般,躺在竹椅上悠闲的打盹。
以至于陈安总觉得是不是他把洛从安带坏了。
他是二十来岁退休养老,洛从安直接快进到了十来岁就退休养老……
现在是盛夏,街上人潮涌动,时不时会有人转头看向他们两人。
更准确的说,是在看洛从安那一头雪白耀眼的长发。
偶尔也会有小声的议论传入耳中,但陈安和洛从安都没有当回事。
爱说闲话就让人说去吧,过好自己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