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求饶之后,两个老人逐渐安稳下来。

他们死了。

双目巨睁,眼角裂开,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脖颈处青筋毕露,皮肤下的血管呈现黑色;

双手双脚都蜷在身下,像是被用无形的绳子捆缚着,死前的呼喊,如同临刑前的哀嚎。

医生护士们进来了,他们来得很快,却没给他们留下什么时间。

无论是这骇人的出血量还是此时两个老人的体征状态,都没有了再采取抢救措施的意义。

接下来,是驱散病房外的围观人群,以及让护工赶紧过来打扫房间。

亲属则被叫去办公室进行后续处理。

李三江看见了曾孙,他疑惑地将李追远拽出,问道:“你不是应该和你爷去挑河的么,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薛亮亮这时拿出了自己的学生证递了过去,说道:“大爷,我是海河大学的学生,原本在河工上的,送一个生病的同学到医院里来,小远认路,我就让他带着了,已经和小远爷爷他们说过了。”

“他认路?”李三江指着李追远同时看向薛亮亮,“他回老家没多久,都没来过市区,认的哪门子路?”

薛亮亮:“其实是我挺喜欢这孩子,就想着顺路带他出来玩一玩。”

李三江拿过薛亮亮的学生证,仔细看了看,然后还给了他,算是相信了这个理由,毕竟眼下,大学生的含金量还是很高的。

这时,先前在病房里的那对中年男女从医生办公室里走出,径直来到李三江这里。

李三江对他们叹了口气,说了声:“节哀。”

李追远猜测,他们应该是英子姐的舅舅和舅妈了。

不过,这对夫妻现在似乎对丧亲之痛没什么反应,或者说,是有更紧急的事在压着他们,他们各自抓住李三江的一只手,小声且激动道:

“三江大爷,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是啊,大爷,帮帮我们,真的太可怕了。”

李三江瞥了一眼旁边的李追远,示意他们和自己一起走向每层的露台再说话。

李追远没缠着要跟上去,三婶还在医生办公室里走着流程,英子姐一个人神不守舍地坐在长椅上。

刚刚目睹了如此吓人的一幕,还经历了一对亲人离世,打击自然很大。

李追远坐过去开始说话安慰,在这一过程中,也顺便把事情经过问出来了。

英子的外公外婆在一家私人水产养殖场里工作,半个月前围场清淤时,竟挖出了一口小棺材。

这棺材通体呈红色,也不知在下面浸泡了多久,可却一点都没腐烂,反而被浸润得更加艳红。

老夫妻把老板喊来,说按照当地习俗,这小棺材得持香焚祭后再推送到江里去。

可老板是外地的,不信这个,就喊上两个工人拿着工具一起把棺材给撬开了。

棺材内是一具女童尸体,约莫八岁,身穿黑棉袄绣花鞋,应是冬天葬进去的,刚打开时,看着竟然有些水灵,没丁点腐烂。

弄得大家伙差点以为这是谁家新下葬的!

可谁知就几口烟的功夫,原本水嫩的尸体忽然开始灰败,皮肉快速消解,最后只剩下一具由黑棉袄包裹着的骨架子。

女尸身上有一套首饰,头发上有一根玉簪,手指也有戒指,脖子上也有个金环。

除此之外,棺材内还有一尊用符纸贴着的瓷瓶,外加一张黑木雕刻。

雕刻上先是一行大字:

“尸身镇邪祟,功德助飞升。”

下面又接一行小字加一个落款:

“见字者,不得亵遗身,不可触其物,速封棺木,投送江河,方免大祸。

——白家娘娘”

英子的外公外婆就开始求那老板赶紧按照上面所说的把棺材盖封回去,再推回江里,但老板一意孤行,觉得这棺材里的几件首饰应都是值钱的玩意儿,那瓷瓶更可能是个宝贝物件儿,就把东西都收走了,至于棺材和里头的尸骨,则在附近江边找了个地挖了个坑给埋了。

然后,吓人的事就开始发生了。

先是那位老板离奇失踪了,然后英子的外公外婆就开始不断做噩梦,梦里见到那个女童来报复,紧接着两人身体都出现了不适住进了镇上的卫生院,接下来甚至发展出自残的倾向。

那天俩老人趁三婶回家拿饭,对英子说想吃橘子晶泡水闹着让英子将她支开,然后偷偷跑向楼顶欲要跳楼,幸亏太爷那会儿刚好赶来撞见了,给拦了下来。

可经此一闹,镇卫生院就不愿意让他们继续待着了,毕竟俩老人真要在卫生院寻了短见,那院里麻烦可就大了,因此只能转院到市人民医院。

然而,俩老人的症状却越来越大,配合医生打的镇定剂以及家人的严加看护,这才没让他们得以继续自戕。

可谁知道,他们竟然能以这种匪夷所思的可怕方式,同时结束了生命。

听完英子讲述后,李追远问道:

“那两个跟着老板开棺的工人呢?”

“那个……我不知道,没听他们说起过。”

“姐,你南爷爷南奶奶,起初还是头脑偏清醒的吧?”

“除了犯病时,都是正常的。就在他们吐血前一刻钟,他们还在和我聊着天,说等我考上大学后找对象的事。”

这时,三婶从医生办公室里探出头,对这边招了招手:

“英侯,来帮妈填一下表。”

“来了,妈。”

等英子离开后,李追远才察觉到不知什么时候,薛亮亮居然挨坐得如此之近,他在故意偷听。

面对李追远的目光,薛亮亮非但没脸红,反而有些兴奋地说道:“我听出来了,你在故意套话。”

“我在安慰我姐。”

“呼……吓了我一跳,你不知道,刚在病房门口听那两个老人喊‘白家娘娘’时,我心都提到嗓子眼儿里了,以为又是因为自己砸神像的关系害了人,或者是我今天刚好把还在受害的赵和泉送到这家医院来了,触发了什么害了他们,唉。”

李追远意识到,原来薛亮亮也注意到了神像底座上的刻字。

“亮亮哥,你放心吧,时间对不上,年龄大小也对不上。”

水产养殖场挖出棺材是半个月前的事儿,薛亮亮和赵和泉砸神像是在昨天,两件事并没有串联关系。

“年龄大小,这个不确定吧?”薛亮亮疑惑道,“以前交通通讯不方便,塑像时,可能不会那么精确,说不定,我们河工上挖出的神像,它本体就是个小姑娘呢?”

李追远摇摇头:“不是同一个。”

“你确定?”

“嗯。”

因为他看见了那个女人,虽说体格状态和神像很相似,或许有所放大增幅,但怎么着都不可能是一个八岁小女孩。

“可是,都叫白家娘娘。”薛亮亮思忖道,“那白家娘娘会不会是一种集体的称呼,比如,一个职业群体?像什么道家门派里出来的,都统一称为某某山天师那样?”

李追远点点头,补充道:“也可能是一个姓氏。”

不知怎么的,李追远脑海中浮现起柳玉梅所住的东屋内,那灵堂里摆满的秦柳两家牌位。

“都姓白么?”薛亮亮交叉着手指,“很有这个可能,白家娘娘,按当地方言称呼,确实可以理解成姓白的那家女人,一种对有本事人的敬畏尊称。”

李追远应了一声,目光看向露台方向,太爷和英子舅舅舅妈他们还没谈好出来。

薛亮亮伸手,轻轻推了一下李追远胳膊,小心翼翼问道:“那个,你姐讲的这些,你有没有其它想法?”

“有不少隐瞒和捏造。”

“对,没错。”薛亮亮又来了精神,“你果然听出来了,老板失踪了,她外公外婆做噩梦身体出异常了,可讲述里那两个帮老板一起撬棺材的工人怎么了,为什么会不知道?除非……”

“除非,那两个帮老板一起撬棺材的,就是这两个老人。”

“你那个姐姐只是个听话的,她听到的和刚刚讲给你的,都是家里大人说的话,那两个刚走的老人,在讲述里,给自己美化遮掩了太多。

毕竟,如果真按他们所说的,临死前,为什么要喊着求饶,这分明是清楚自己做错了事,要不然,他们会喊冤枉的。

所以,把陈述改一下,大概就是那俩老人捞到了棺材,然后喊老板一起过来开棺。

甚至,可能是老板捞出的棺材,老板不打算撬开,却被这俩老人一起撺掇着开了棺。

至少,他们绝对是深入参与其中的人,并没有那么懂事和无辜。”

李追远看着薛亮亮,眨了眨眼。

薛亮亮有些羞愧地摆摆手:“我也没说我无辜,但不管怎么样,我砸神像也是为了工程进度,又不是为了私利,罗工都和我那位白家娘娘讲清楚了。”

“亮亮哥,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小远,你快说,哪一点?”

“英子姐居然能说出那块牌子上刻的话,那么至少,她应该是看到了手抄版。

可是,两个老人怎么可能就在开棺后那会儿功夫,不仅看懂了上面的字,还一字不差地给背下来,再念出来让人誊抄到纸上?”

“你的意思是……”

“嗯,俩老人应该分到了些东西,至少,那块木雕,在他们家里。”

薛亮亮听了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仔细打量着李追远,问道:“小远啊,你真的是个小学生?”

“其实,我是未名湖畔的大学生。”

“呵呵呵呵……咳咳!”薛亮亮被逗笑得咳了起来,他伸手抚着李追远的后背,鼓励道,“好,有这个志气就很了不起!”

李追远只能笑笑。

“不过,小远,你听说过白家娘娘么?”

“亮亮哥,我待在南通的时间,应该比你少多了。”

“哦,也对,那我去市区文史馆里查一查资料,看看地方志里,有没有记载的。”

“亮亮哥,你已经没事了,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难道是,为了同学?”

“额,难道不应该么?”

“我以为你很不喜欢他。”

“这和喜不喜欢他没什么关系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道路选择,我也只能按照我自己的判断去走自己选择的道路,最后到底谁对谁错,只能由历史来证明了。

好了,医生们应该上班了,我去取报告,要是报告没问题我就不来找你了,先去文史馆查资料。

你住石南思源村对吧?”

“嗯。”

“坐车到哪里下?既然你太爷在这里,我就不送你回去了,晚上我再来找你。”

“过了史家桥,第二个口子下车往里走,然后打听李三江家。”

“确认能打听得到?”

“嗯,太爷在村里很有名。”

“好的,要是晚上没车了,我打出租过来。”

李追远好奇地问道:“亮亮哥?”

“怎么了,还有事?”

“你好像,挺有钱。”

他说自己是安徽农村出来的,可衣着以及一些生活习惯上,却一点都不局促。

“哦,我在学校里承包了两个小卖部和一个文具品店,另外,我还拉了一伙同学成立了一个团队,会从教授那边或者校外接一些设计项目来做做。

还是大城市和大学里机会多啊,挣钱也容易,在老家时真不行,没这些客观条件,现在我每个月还给老家父母寄钱。

其实,按理说,这种实习课我也是可以不来的,但我不想放弃这种一线锻炼机会。”

“亮亮哥,你很厉害。”

“你也是,聪明的小朋友。”薛亮亮让自己的额头和李追远的额头轻轻碰了碰,见李三江他们回来了,他就起身离开了。

“太爷。”

“那个大学生呢,走了?”

“去看他同学去了。”

“嗯。”李三江点点头,“走。”

“去哪里呀,太爷?”

“去拿东西。”

英子和三婶留在了医院继续处理后面事宜,她舅舅周海和舅妈陈小玲领着李三江和李追远回了家,为了赶时间,叫的医院门口等活儿的摩托车。

农村平房,很宽敞,坝子对着一条人工河,再向南一段距离就能看见江面。

进了屋,陈小玲去倒水,周海则拿出一个布包,将里头打开,里面放着一根簪子和一个木雕。

李三江将木雕拿起来,看着上头的字微微皱眉。

李追远凑过来,念了一遍。

和英子的讲述里,一字不差。

“糊涂啊……真是糊涂啊……”李三江将木雕放下,拍了拍腿,“现在日子也没那么难过吧,怎么着都吃喝不愁的,咋就忽然吃了猪油蒙了心呢?”

“噗通!”“噗通!”

没了在医院的顾忌,周海和陈小玲直接跪在了李三江面前,几乎要磕头,喊着求李三江救救他们。

原来,他们也开始做那个梦了。

在今日目睹两老口的下场后,他们怕得几乎要崩溃。

“走,先去养殖场看看,还记得尸骨埋葬的地方么?”

“记得记得。”周海马上点头,“是我们俩亲自挖坑埋的。”

“呵。”李三江冷笑一声。

养殖场距离周家不远,出了村,沿着江边走一刻钟就到了。

场子规模很小,除了老板外,就俩员工,也就是周海的爸妈。

因此,一开始的叙述中,他们不仅对三婶和英子美化遮掩了自己,也没对李三江说出实情。

“挖吧。”李三江说道。

“不等晚上么?”周海问道。

现在是白天,虽说这里很少有人经过,可依旧要冒着被看见的风险。

李三江点点头:“那我先回村里睡觉,明儿再来,你晚上偷偷把尸骨挖出来。”

“那不行那不行,大爷,我怕,我不敢。”

“你也知道怕!”李三江近乎吼道,“大白天你不挖啥时候挖,非等天黑了找事儿干是吧!”

“好好好,我们挖,我们挖。”

周海和陈小玲,一人拿一把铲子挖了起来。

在这期间,李三江问道:“那个老板失踪了,你们报警了么?”

“没有。”周海掀起一铲土后回答,“我们没敢报警,那会儿贪心,怕报警后事情瞒不住,东西还得上交。”

“那个老板家里人呢?”

“他老家在南边,一个人来这里包场子的,没带家人。”

李三江忽然幽幽开口问道:“别是你们把老板做了吞了他那一份吧?”

周海当即哭腔道:“大爷,我可没那个种干出那种事儿啊!”

陈小玲马上附和点头:“杀人的事儿我们可不敢干的,不敢的。”

“嗯。”李三江没再问什么,他相信这俩人不至于那么离谱,随即起身,默默地准备起自己的供桌。

李追远在边上帮忙。

很快,棺材给挖了出来。

李三江瞧了一眼,心里也是松了口气,棺材是合上埋的,打开后,里头尸骨还是完整的,没被弄乱糟蹋过。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李追远靠近了棺材,看了看里面的尸骨,确实是个女童。

李三江做起了法事,然后烧了纸。

一套流程走完后,李三江问道:“其它东西,尤其是那瓶子在哪里?”

“那些被老板拿去了。”

“他住哪里?”

“他就住场子里,那间房子,他失踪后我们去找过他,后来爹娘身体出问题了,我们也意识到是棺材里东西闹的,也去过他屋子搜过,但没找到那些东西,更没看见那尊瓶子。”

李三江眉头皱起,原本按照他的设想,把东西全都放回去,再过个祭,然后棺材闭合封好后推入江中,这事儿也就算是了了。

毕竟人木雕上的要求,也说得清清楚楚,如今既然至少赔上了两条人命甚至可能是三条,也算见了血,那东西再怎么怨恨也该发泄掉了。

可前提得是东西全都放回去,或者,首饰这类的丢了就算了,那尊贴着符纸的瓶子,绝对不能遗漏。

人上头字儿写得明明白白,就是用自己尸身镇那邪祟呢!

李追远这时开口问道:“叔叔阿姨,老板在这里还有其它关系网么?”

李三江马上醒悟过来,追问道:“对对对,有没有其他认识的人,我听说那些南方来的老板,老喜欢养情妇了。”

陈小玲摇头道:“没听说过。”

周海挠了挠头:“好像有,有两个,一个是住九圩港镇上的寡妇,一个是市区唱歌房里的女的。”

“能找到他们吗?”李三江问道。

周海摇摇头:“我只是听我爸妈他们吃饭时聊过,但不知道那俩人具体住哪里,也找不到。”

李三江拿出烟盒,拔出两根,甩给了周海一根,说道:

“报警吧,让警察找。”

“啥?”

“啥?”

周海和陈小玲都愣住了。

“我说报警,报失踪和报这件事。”李三江指了指棺材,“让警察去找,问问东西是不是在她们那里,我估摸着,那老板,应该也不在了。”

“可是我们……”

“大爷,要是报警的话……”

“你们又没杀人,怕个屁!呵,就算这棺材里的东西一个不落,我今天顺利地把棺材送回江里去了,这警,我还是会叫你们报的。

这种事儿,公家来出面,会好得多,你们也会安全得多。

不愿意报警的话,也随你们,只要你们不害怕落得和你们爸妈今天一样的下场。”

“我们报,报警!”周海下定了决心。

“嗯,行了,棺材和供桌,都先搬进屋里去吧,在公家接手前,蜡烛不要熄,纸灰也别灭,能弥补多少就弥补多少吧。

你们自己分配一下任务。”

“知道了,大爷,小玲,你去报警,我在这儿看供桌。”

“嗯,好。”

接下来,李三江带着李追远,坐在门口台阶上,他不停抽着烟。

“太爷,我们不回家么?”李追远问道。

李三江指了指身后屋子:“我现在走了,里头的周海单独和那棺材在一起,我怕他尿都给吓出来。”

顿了顿,李三江继续说道:“昨晚,你太爷我,也做梦了。”

“嗯?”李追远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太爷,你也做梦了?”

“梦到了在镇卫生院天台上,那个女娃娃站在我面前,问我,为什么要帮他们,凭什么帮他们。还对我说,既然我插手了,就让我一起死。”

李三江狠嘬了一口香烟,用鼻子缓缓吐出:

“他娘的,老子也被今天场面给吓到了。”

李追远理解地点头,今天那画面,确实吓人。

而且,他觉得,河工上挖出的那尊白家娘娘,和这位女童白家娘娘,虽说可能都是出自一家的,但脾气上,明显不同。

河工上的那位白家娘娘能听得进自己的赔不是,也能收下自己的祭,更能听得进去罗工的念叨。

可以说,很讲道理了。

但这边的白家娘娘,下手就狠辣得多了,杀人跟喝水一样。

“其实,关我什么事呢,她是在怪我那天来到卫生院,救下了那俩老的,可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算了,我沾染得不多,等警察到了,我做个笔录,沾沾公家的气息,那位估摸着也就不会再碰我了。”

李追远明白过来,原来太爷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也难怪,之前遇到的无论是小黄莺还是猫脸老太,都属于可控范围内,可远远比不上这位白家娘娘这么凶,太爷也是把握不住了。

李追远忽然皱眉,他想起了《江湖志怪录》里的内容,发现有一例,和这位白家娘娘很像。

那就是玄门人,以自身为载体,为自己封养,以求另一种方式兵解成仙。

这种死倒具备生前的一些道法神通,虽说没那种将军倒霸道可怕,却是最难料理的,因为它能懂得活人对付它的手段有哪些。

再联想起雕刻上的那行字:尸身镇邪祟,功德助飞升。

这下,彻底对上了,哪怕她没形体,也依旧是死倒,而且没形体的……更不知道该怎么对付。

李追远觉得太爷做得很对,还是报警好。

警察来了,而且来了很多,因为这起事件,明面上已导致两人死亡一人失踪,虽然那俩老人的死因不是他杀,但事态到底不一样了。

警方控制了现场,周海被当作犯罪嫌疑人给暂时控制了。

李追远跟着太爷去派出所做笔录,做完后出来已是黄昏。

李三江还特意抱了抱派出所的大门,仿佛是担心不够,再给自己临时多搂一些公家气息,甚至,他还亲起了派出所牌子。

这番动作,把门卫室里的人都看惊了。

可眼瞅着这老头不是来闹事的,只能推开窗户问道:

“老同志,你在做什么?”

李三江一边继续亲着一边回喊道:

“表达敬爱。”

做完这些后,李三江也懒得再回医院找英子和她妈了,也拒绝了陈小玲让他今晚住家里的邀请。

他李三江现在,只想回家。

打出租车回去太贵了,因为这个点了,出租车司机可不愿意给你载乡下去,除非加更多钱。

李三江就在马路上拦拖拉机,问他们是到哪儿去的。

李追远原以为这种碰运气的行为无异于大海捞针,刚准备坐下来慢慢等,谁料太爷拦下的第二辆拖拉机,就是给石港镇送石墩的。

这感情好,直接顺路得一塌糊涂。

太爷给人分了根烟,就招手喊小远侯上车。

拖拉机“哒哒哒”行进,李追远和太爷坐在后头,吹着晚风。

经过市区时,还目睹了城市里的喧嚣。

中途,李三江打了个很短的盹儿,然后醒来,他很高兴,主动对李追远说道:

“小远侯啊,你太爷我刚迷迷糊糊的又做了一个梦,梦里又瞅见那女娃娃了,但看不清楚,模糊得很,她也在说话,但我也听不清楚。

看来,她是离我远些了,你太爷我快要没事了,今晚回去再好好烧烧香,把家里的菩萨都拜拜,彻底和她断了。”

“太爷,你真厉害。”

李追远曾怀疑过李三江的能力,但在猫脸老太那句“你太爷已经抬了一手”后,怀疑又被打散。

而且,太爷似乎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能有办法,而且办法还都起效了。

“厉害个啥呀,要不是看在你爷爷汉侯的面子上,我才不会跑这里来,这钱我也都不好意思要了,还白搭上了自个儿的凶险。

亏,亏到姥姥家去了。”

“下次叫我爷不要再……”

“别,又不是每次都遇到这么倒霉凶险的事儿,你太爷我是端这碗饭的,也不可能顿顿吃大肉,偶尔也得被米饭里的石子儿磕个牙。

唉,就是本想着这次回去后,给你这伢儿继续转运的,现在不敢了,她还没走干净,太爷我可不想牵连到你。”

说着,李三江敲了敲后头的铁皮,对开拖拉机的师傅喊道;

“老弟,前头找个小饭馆,哥哥我请你整两口?”

“这怎么好意思?”

“嗐,客气个什么劲儿,前头找地方停下,吃了饭再走。”

“好嘞。”

拖拉机在一家小餐馆门前停下,下车进去后,李三江先要了一斤黄酒,点了两冷两热,又给李追远单独要了一份蛋炒饭。

李追远把饭吃完后,就坐在旁边等着,太爷和师傅则唠起了兴致。

李三江又叫店家热了一斤酒,同时给李追远要了一罐健力宝。

“啪!”

打开,冒气的声音。

李追远端着喝了一口,李三江问道:“好喝不?”

“嗯,好喝。”

“那咱待会儿买一箱带回去?”

师傅笑道:“老哥你对伢儿可真舍得。”

这年头,啤酒瓶装的柠檬酸这种饮料,瓶子是要回收的,普通人倒是消费得起,但罐装的饮料,在大部分家长眼里还是太贵。

“嘿。”李三江摸了摸李追远的头,“挣钱不就是给伢儿们花的么,难道让我以后带棺材里去?”

他没告诉师傅这是他族曾孙。

“是这个道理,我家那孙子正念着高中呢,我还得继续开车子,给他把大学学费挣出来,只要他能考得上,咱怎么着都得咬牙供上去。”

“哎。”李三江无奈地叹了口气,摸了摸李追远的后脑,“可惜了,我这孙子是个脑子聪明的,就是不喜欢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李追远默默又喝了一口汽水。

快到晚上八点时,晚饭才散了场,这年头没查酒驾的,师傅顶着通红的脸,拿出扳手插入拖拉机发动机里,然后快速转动,拖拉机重新启动。

“来,上车,咱回家!”

重新坐上车回家,李追远看着头顶的星空,心里开始琢磨,薛亮亮现在是否已经到思源村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再细问一下关于河工上那尊神像的事,既然九圩港那口棺材里躺着的是死倒,别那尊神像……也是。

毕竟,那条河道虽说是现在开挖的,但以前,好像也是水路。

李追远隐约觉得,这白家,似乎专门搞这种事情。

……

李追远不在家的时候,秦璃就回到自己老位置,坐在门里头的板凳上,双脚踩着门槛,目视前方。

在她旁边,柳玉梅正摊着一张纸,拿笔画着衣样。

她画得很好,很传神,虽说以时下制衣流程来看,显得很不专业,不过,那些制衣小作坊里的老裁缝,是能看得懂的。

孙女还在长身子的年纪,衣服就得季季置换,柳玉梅最开心的事,就是每天清晨,把孙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样她的心情也能美丽一整天。

这时,柳玉梅察觉到身后的秦璃,头动了,看向麦田间的小路。

柳玉梅放下毛笔,站直了身子。

只见一个穿着蓝色衬衫的年轻人,手捧着一沓书卷,走上了坝子。

看了一会儿他后,秦璃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平视前方。

看来这个年轻人,是脏了,但脏得不明显。

“请问,这里是李三江家吧?”薛亮亮问道。

“对,是的,他现在没在家,也不晓得今晚会不会回来,你找他么?”

“我找小远,李追远,他也住在这里么?”

听到李追远的名字,秦璃的目光再度看向了他。

“他也不在家。”柳玉梅回答道。

“他今晚应该是要回来的,我等他,那个,不好意思,请问厕所在哪里,我想方便一下。”

“在屋后。”

“好的,谢谢。”

薛亮亮将手中的书卷搁在了桌上,然后小跑着去厕所。

这些书卷都是他在文史馆那里借出来的,目前,这些东西保管得并不严。

柳玉梅顺手翻开一卷,看见上面用书签纸标出的记载段落后,眉头皱起,目光微凝,喃喃道:

“白家?”

随即,她又将卷宗盖了回去,重新拿起毛笔继续画起了衣样,可画着画着,却有些心神不宁,遂又停笔,回忆起那年轻人说的是找小远,自语道:

“这小远,怎么会和白家扯上关系?”

也是赶巧了,远处传来拖拉机的声响。

师傅没在马路村口旁下人,而是直接开进去,送到了家门口。

分别后,李三江带着李追远走上坝子。

恰好这时薛亮亮方便完回来。

“咦,你怎么到家里来了?”李三江很是诧异。

“爷,亮亮哥来给我补习功课。”

“哦,好,这个好,那今晚就让他和你睡一个屋,小伙子,你吃了么?”

“吃了的吃了的。”薛亮亮赶忙回答。

“那行。”

李追远则走到秦璃面前,秦璃站起身,伸出手,主动抓住李追远的手。

随即,她的睫毛开始跳动,身体也开始轻微颤抖。

李追远诧异,这次怎么牵上手了她还……

“阿璃,放手!”

柳玉梅严厉的声音传来,见阿璃不听自己的话,只能对李追远喊道:

“小远,放手!”

李追远抽出了手。

阿璃作势还要上前,想要继续抓住李追远。

“小远,跟阿璃说晚安吧,我要带着阿璃休息了。”

“好的,柳奶奶。”李追远看着阿璃,“太晚了,休息了,明早我们再一起看书,晚安。”

薛亮亮则抱起那些卷宗,拉着李追远的手道:“走,回你屋说,我查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看着李追远远去的身影,秦璃缓缓将举起的手,放了下去。

柳玉梅叹了口气,哄着孙女道:

“乖,他已经没事了,比那个小伙子都要好。”

……

“嚯,你这书桌上都是些什么书?”

一进来,薛亮亮就看见李追远书桌上摆着的好几摞古书。

“这是我的兴趣爱好。”

“真的假的啊?”薛亮亮翻着书页,“小远啊,你要是有这个爱好,以后可以考文科,可以去考古。”

李追远摇头:“不想呢。”

他不想和妈妈去做系友。

“那你想考什么专业,难不成和我一样,选水利,考海河大学?”

李追远思索了一下,说道:“也不是不可以。”

和水有关。

这所大学,似乎和自己的专业对口。

“那你可得好好学习,海河大学可不好考哦。”

“嗯。”

确实不太好弄,老教授们怕是不会愿意让自己转校。

“来,看看我查到了什么,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薛亮亮摊开了卷宗,“这白家,真的是一个姓,明清时期本地地方志上记载了很多次关于白家人的事迹,都是和除怪戡乱有关,但全是白家娘娘,没有白家爷爷。”

李追远问道:“是只传女么?”

“我猜也是,应该是家族只传女,然后招赘婿吧,不过这种风气在这一带倒是挺少见的。”

李追远一边看起了卷宗一边说道:“亮亮哥,你继续说。”

“这白家活动地界应该不止是现在南通范围,我怀疑整个苏中都有她们出现的痕迹,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白家的本家,在南通。

你看这篇里的这段,这里记载了一个叫白家镇的地方,应该就是白家本家所在,大概位置在东海瀛洲以西。”

“东海瀛洲?”

“就是崇明岛。”

“哦,那这白家镇在上海还是在南通?”

崇明岛位于长江入海口处,可以称得上是长江门户,岛上大部分属于上海也有一部分属于南通。

薛亮亮有些迟疑道:“这上面的位置描述很奇怪,似乎有人专门考究过,但写下来时可能出了问题,我顺着它记载的方位,还真在老地图上找了一下,发现……发现它应该在江里。”

“在江里?”

“没错,现在应该在长江里。”

“这……记载错了吧?”

“但这是我目前能找到的,唯一一个记载白家镇地址的地方了。

而且接下来,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在清雍正年间后,地方志上就再也没有出现任何一条关于白家娘娘的记载。

白家,

白家人,

白家镇,

在历史记载上,就仿佛一夜之间……

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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