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孩单手将曲叶琦纤体吸附在手心中,如提轻物,毫不费力。曲叶琦本待挣扎,却觉一股股源源不断的真气透过他掌心传入,压制自己,浑身酸软麻痹,简直无法动弹,只能任由摆布。这男孩身法诡奇无比,在城堡中诸多长廊间穿来梭去,偌大城堡西部,空荡荡的廊道,仅见一团银影携着一女子飘忽不定地快速移动。
那男孩挟着她来到一扇门外,侧耳倾听,知道其内无人,便伸手一推,闯入房间,回身将房门紧闭关住,继而猛地一扔,将曲叶琦扔到了床上。说来也巧,这正是曲叶琦的房间,男孩阴差阳错,随便找的一间地方,却是碰巧地将她送了回来。
曲叶琦被他大力一扔,摔到床板上,甚是剧痛,又忍不住委屈哭泣,叫道:“你……你这怪物。”男孩道:“怪物,说我呢?”曲叶琦皱眉道:“当然是你。”男孩脸色一变,甚是凄然,道:“是啊。怪物,这般称呼我,也不为过。”突然背对着曲叶琦,盘膝坐地,不再对其理睬。曲叶琦道:“你这是干什么?”男孩道:“别说话,再敢多说一句,小心你这漂亮脸蛋上多了道痕印。”曲叶琦适才见到他残杀二狼的手段,不住打着寒噤,定是说到做到,想将自己毁容,不过片刻之事,登时吓得不敢再说。
那男孩如坐定一般,过了很久,终于站起,转身面对着曲叶琦。曲叶琦身子往后一缩,道:“你又要干什么?”却见这男孩呆呆不动,一直盯着自己脸孔,眼神黯然,到得最后,几乎已流出眼泪,不由得大奇,问道:“为什么这种神情看着我?”男孩恍如不闻。曲叶琦道:“喂!问你话呢。”
男孩低声道:“真像,你真像小公主,太像她了……”曲叶琦疑惑道:“什么小公主?”男孩不答,缓缓上前,坐在床边,见曲叶琦整个身子缩在床角,微微一笑,温言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曲叶琦道:“你说话算数么?”男孩道:“别人不一定,但对你,一定说话算数。”曲叶琦听他语气大是奇怪,但好歹意思不会再伤害自己,精神为之一松。
男孩目光望向别处,屈指计算,喃喃地道:“四十二年了,我一向不信六道轮回之说,但你的一举一动,言行神情,无一不像她,你简直就是她的转世。”曲叶琦心中悚然:“四十二年?听他这口气,像在回忆过去的事,四十二年前那都什么时候?尚未和平,仍处战争。你这孩子明明十二三岁,哪来的四十二年前,倒似老鬼缠身一般,胡说八道。”那男孩黯然道:“当年城池沦陷,曹某无能,逞匹夫之勇,以寡敌众,不但自己身受重伤,还累得整个村镇大家为了我不肯逃走,皆遭外国军的刺刀弹雨屠戮。还害得小公主……害得小公主……我没能保护得了她……”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言至此处,神情惨然之极,伸出银衫袍袖,擦拭泪水,很是伤心。曲叶琦瞧着他这副样子,于心不忍,对他刚才的一系列怪异行为不再介意,柔声道:“好了,曹弟弟,别哭了。”
那男孩转头凝视曲叶琦,目光晃动,似已把她当作了某人,缓缓地道:“那么多人,你很痛苦是不是?曹爷爷没用,重伤倒在地下,眼睁睁看你受尽折磨,却拯救不了你……小公主,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曹爷爷?曹爷爷还想看你穿那件漂亮衣服,还想看你朝我嘻笑……”曲叶琦伸出手指,抹了抹他的眼泪,柔声道:“你认错人啦,我不是小公主。”男孩浑身一震,清醒了过来,“嗯”的一声,道:“不错,你不是。”曲叶琦受到他哀伤情绪的渲染,莫名一阵同情,柔声道:“嗯……我不是,你别伤心了。”
二人对视不语良久,最终曲叶琦脸上一红,目光避了开去。
曲叶琦问道:“你这么小的年纪,却这么高的武功,也是来参加袁丸麒老师傅大典的?”那男孩道:“四十二年前的我,也跟现在的袁丸麒一样大,哼,他倒是毫无忧虑,开开心心地邀朋开会,怎比得上我当年……不说了,都已过去了……你认为我是不是来参加大典的?”曲叶琦道:“我不知道,所以问你啊。”她听这男孩言语奇怪,很似老年人缠身,即便不是,也已看出他心智绝非一般孩子,所以言语客气起来。那男孩道:“莫看这术堂山规模宏大,与我那逐雷山相比,不过弹丸之地。武林群雄偕同弟子而来,每派成员亦只是少数,所以就算整个中国大半武士一同到此,还是不能把这城堡挤满。如此有趣的场景,我怎能不也来看看?西海毒王这位朋友,同样有趣得紧,过来瞅瞅又何妨?”
曲叶琦笑道:“逐雷山?原来你的家也是住在山里的啊。”那男孩叹了口气,道:“可怜的孩子,你到底怎么失忆的?”说着去摸曲叶琦的头。曲叶琦将他手掌弹开,啐道:“干嘛?没大没小的。”男孩起身,向房门走去,手刚碰到门把,曲叶琦问他道:“你去哪里?”男孩道:“出去瞧瞧,也不知我教下孩子跟大家聊得怎么样了。”曲叶琦低头道:“你要把我一人留在房里吗?”那男孩回头看去,莞尔一笑,道:“要是不怕危险,你可够胆随我一齐去?”曲叶琦道:“算了吧,我还是老老实实留在这的好,等我那两朋友回来。”
那男孩道:“你想让他们保护你?不愿让我保护你么?”曲叶琦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没有接口。那男孩道:“罢了,罢了,你自便。”说完拉开门把,推门而出。
……
且说洪荒戈壁修罗海那边。杨诣穹、关居钰在红石山洞度过三天,一直以面包、水源充饥止渴,围绕方圆数里探查线索,欲寻觅乱名丹,好带回去给曲叶琦服食,治好失忆。偏偏这三天来遍地找过,沙坳、土丘复翻再跃,就差没挖土铲沙,把整域修罗海翻过来,仍没发现半个丹药的线索。前两日天气阴沉,第三日恢晴,勉强有夕阳出现,听武服愁提过乱名丹和夕阳有一定联系,却不知联系何在?
到得晚间,又变得一片漆黑。关居钰急道:“再这样下去可不行,不觉已过三日,还有四天就到了大典,在那之前必须找到回去。”杨诣穹道:“淡定,只要还剩时间,便有机会。”
二人此时身处山洞里。那矩形长石下方,蚁虫甚多,说话没一会儿功夫,已然聚集了近百只。关居钰笑道:“前两日天气阴沉潮湿,倒不足为怪,今天已经放晴,渐渐炎热干燥,却还这么多蚂蚁。”杨诣穹跟着呵呵一笑,隔了半晌,忽然心头一震,拍腿道:“哎?不对。”关居钰道:“怎么?”
杨诣穹快步来到蚂蚁聚集处,但见众蚁越聚越多,片刻间又聚来近百只,既非觅食,也非迁移,颇为反常,自己与钰兄这两日来睡寝长石之上,这些蚂蚁也并不爬上骚扰,只自顾自地聚集石下。蚂蚁一贯喜欢待在水地之旁,潮湿之境,关居钰说的对,前两日天气阴沉,空气潮湿,不足为怪,可这第三天明明再度炎热,蚁群不退,反而更加增多,且增了数倍,却是何故?
杨诣穹喜道:“我知道了,这里定有道理。”右腿一扫,将众蚁尽量扫在一边,继而发掌一拍,“嘭”的一声,击中该地。他内力精厚,隐隐听见地下有明显空洞回音传升,更加大喜,回头对关居钰道:“过来跟我一起打。”关居钰依言走近,运起内力,猛发一掌。杨诣穹的掌力随之而来。“轰隆”一响,土地表面碎裂,土块纷纷坠落到下方深不见底的洞穴中。只见这洞穴黑幽幽的,垂直延伸,如无底洞,不知下方有何未知事物。
杨诣穹在附近拾了一块岩石,往下一投,隔了很久,落地之声才传将上来,且微不可闻,可见这洞穴确是极深,少说也有三十多米高。
关居钰沉吟道:“以这深度,我俩贸然下跃,必然摔个没命。”杨诣穹道:“嗯,是得想办法。”修罗海附近,一片荒漠,无半棵绿树,欲要剥树皮搓制成绳也是不能。两人正自茫然,杨诣穹哈哈一笑,道:“有法子了,我们下去看看如何?”关居钰道:“怎么下去?周边都没绳索相助,就算有,也难制作得那么长,绷直最长限度,未必能安全抵达洞底。”杨诣穹道:“小事。来,给我一根木枝,粗长的。”附近方圆数里虽无树无林,但来到修罗海前,曾在外折了许多枯木枝,作为备用火把,红石山洞中度过三夜,木枝所剩不多,几乎已剩下七八枝,关居钰不知他有何打算,却也依言而做,捡了一根枯木棍,递给了他。
杨诣穹道:“你拿一枝,下面暗得一塌糊涂,于里头探索,还需火光不是吗?”关居钰便又持了一枝粗长枯木,攥在手中。杨诣穹点头道:“抓紧我。”二人相拥而跃,直向黑洞跳了下去。
这黑洞果然极深,二人下跃途中,耳旁风声呼呼,下坠数秒,仍未落地。他俩越降越快,关居钰惊道:“你鲁莽了!这么深,为何贸然就跳?”杨诣穹镇定自若,道:“别分神,看到有地面出现,往下发掌,减轻下坠之力。”说到这里,翻个筋斗,在半空中头下脚上,双手弯曲成爪,大喝一声,将内劲运于掌心,他手中那根木枝受到传导,“呼”的一声,燃烧起来,登时一片大亮。由于疾速下坠,风力波及影响,是以燃得更快更亮。
关居钰恍然:“原来如此。”借助火亮,眼光俯看,隐隐瞧到石地,叫道:“噫,快到地面了。”杨诣穹道:“好,我俩一起发掌。”二人把握时机,隔空掌力同时朝下发出,“噗”的一声回音巨响。他俩身周全是潮湿脏泥的石壁,空间窄小,这一声回音当真势如轰雷。反作用力一起,两人身子微微上弹,继而堕将下去,摔到了下方地面,好不疼痛。可如果没有自身这两道掌力救命,比跌个粉身碎骨,却要好得多了。
杨诣穹笑道:“刺激不?觉得好玩,再来一次?”关居钰捶了捶腰,抬头仰望,淡淡一笑,道:“你也真敢玩,想玩以后再玩。咱俩想回上去却又难了。”杨诣穹道:“既来之,则安之。”拿过关居钰手里木枝,五指一合,手掌一挥,燃起了火把,“走吧。”关居钰道:“嗯。”
落入洞穴底部,是一片暗不见光的天地,臭气恶味四处散发,每踏一步,总觉踩入些许泥泞,为防足滑,连走路也是小心翼翼。借凭火把光亮,这地下深洞中勉强能看清周边景物,脏水脏泥纵横交错,好在左右靠边石壁下方并无泥泞,于是杨、关以其道鱼贯而行,不必再受适才的踏泥之苦。
越往深走,臭味越加浓重,关居钰皱眉道:“好重的味道,到底是什么?”杨诣穹早已捂住口鼻,道:“确实有些邪门。”为探究竟,加步深入,穿过前方不远一道分拐,定睛一看,不禁让人惊呆了眼睛,这是一座地下大堂,连同入口来路处,总共八个洞窟,上方石壁,刻了许多复古纹画,若光亮足够,犹似一座地下的名胜古迹。本来既臭且脏,如千年下水道般的恶心道路,忽现一处富丽堂皇的洞窟穴堂,实让人难想象得到。
尽管如此,臭味却是更加凝重,令人窒息,忍不住就要晕倒。由于此处洞窟众多,来路处的这一窟,与其他七窟丝毫无异,只要眼睛稍微一晃,便认不得自己是从哪一窟进来的了。所以杨、关暂时就倚靠在窟旁,不再挪动一步。
关居钰火把前伸,探头道:“到底什么东西这么臭?”杨诣穹夜视力不差,前方虽暗,仍能看清一些端倪,惊道:“我道什么臭水豸屎,难闻成这样,原来是尸体。”原来大堂中心,地下躺着十余具尸体,尽皆见骨,已成骷髅,有的却是体骨与腐肉连在一起,蛆虫、黑蚁又爬又飞,这等情景,只消让人多看一眼,多闻一下,如不欲搔心呕吐,天下无有此理。这十余具尸体面目已毁,男女不辨,老幼不分,有几具只剩秃秃骷髅,磷火隐隐闪烁。都不知已死了多久。
杨诣穹观察一会,道:“我觉得这些人该是中毒而死,皮肉腐蚀,脏腑受害尽有可能,下毒者技艺高超之极,又死去多时,所以奇臭遍布满堂。”关居钰环顾四周,大堂壁纹,空间宽敞,八洞窟俨然,不知其他七窟通入深处,又会是怎样的场景,道:“想不到修罗海下方,是这样一副天地。会和袁毒王、钟瘟妃有关吗?”杨诣穹道:“袁毒王视修罗海为禁地,那么他对这些不会不知,应和他关系多一些。”
关居钰拍了拍窟旁石壁,笑道:“总不能一直耗在这儿不动吧?”杨诣穹沉吟道:“是,即便回原来地方,那入口处高达数十米深,周边石壁泥泞不堪,滑溜无比,我俩轻功再高,也是不能上去的,入其他几口洞窟看看吧,兴许和来路一样,也是为人不知的场景。”关居钰道:“这么多洞窟,进哪一个呢?”
杨诣穹听他说话神思不属,微微一笑,道:“你是以出去为重,还是以探索未知事物为重?”关居钰道:“探索。”杨诣穹笑道:“对啊,我俩意见一样,好不容易来这地方,若半途而返,那算什么?何况修罗海外面我们找了几天,仍没找到乱名丹,这地下深洞,说不定还有它存在的可能。”关居钰道:“对!那走吧。进哪一窟洞?”杨诣穹道:“随便。”往东北方那窟一指,“就那个吧,怎么样?”于是关居钰手持火把,二人跃过尸体,向其处跑去,一起入了那口洞窟。二人刚走进里面,另外一口洞窟之中,暗处一双眼睛正在直愣愣地看着他们……
关、杨离开八窟洞堂,随便找了一道入口,探险前行,无刚才的尸臭影响,委实舒服放松得多。也不知走了多远,关居钰忽道:“哎哟,火把快烧完了,早知道多带几根下来。”杨诣穹暗叫:“遭了,没怎么关注这事,要是没光,目不见物,无法探索,可要活生生困死修罗海之下了。”红光一熄,木枝燃尽,正在二人得而尝失,觉得陷入绝境时,道路深处呈现过来一片光亮,绿莹莹地闪烁着,煞是奇幻。二人大喜,向深处奔去。
来至尽头,只见此处地方如灯笼一般,石壁呈半圆弧形,上方却又平坦,那莹莹绿光,正是发自上方及石壁表面。杨诣穹道:“像是夜光粉,却又不是。”不再专注这件琐事,借助绿光,但见一只栩栩如生的神兽雕像立在前头。杨诣穹读过《山海经》,认得这神兽叫做“烛龙”,脱口道:“烛龙。”关居钰也读过《山海经》,随口念诵:“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吸为冬,呼为夏……”传说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神兽人面蛇身,名唤“烛龙”,它睁着眼睛即白天,闭着眼睛即夜晚,吸气是冬天,呼气是夏天,法力广大无比。
关居钰端详烛龙雕像,道:“诣穹,看,它的眼睛。”杨诣穹见烛龙雕像双眼发光,神似活兽,凛凛生威,往哪边移动,它便仿佛是跟着看过来,定由特殊宝石砌制而成,好奇心盛,走将过去,伸指点击烛龙左眼,岂止力气稍大,竟将它左眼点碎了。
杨诣穹赔笑道:“对不住,烛龙先生,将你眼睛搞坏了。”斜眼一睨,“咦”了一声,发现它右眼随着左眼破碎而变得歪斜,心想:“造此雕像者,两眼内部机关相通?”随手将烛龙的右眼抠了下来,哪知一抠,顺道带下来一卷薄纸,掉在了地上。关居钰道:“什么东西?”将其拾起摊开。薄纸细卷成棍,却没想到把它摊开后,整张大的寻常,纸上描绘的内容,道路蜿蜒扭曲,交错纵横,似是地图。
二人只看得一会,便即大喜,原来这描绘的就是地下深处的地图,根据地图中心,判断出此乃适才那八窟洞堂的所在,眼下所处之地,按照地图上所说,是一个叫做“烛龙小堡”的地方。杨诣穹道:“且看是否有出口。”关居钰道:“有的,你看,这里应该是。”地图西北角,有个叫做“帝江小宫”的地方,那里道路错综复杂,迂回曲折,是片很厉害的迷宫,只需出得“帝江小宫”的一道通口,便是一记蓝天白云的标志,自是出口之意。若无地图在手,想要身处那“帝江小宫”中而欲自行走出,却也难如登天。
关居钰道:“咱们刚才碰见十余具尸体的地方,叫做‘八窟妖堂’,那是连接这地下所有道路的中心枢纽,来到烛龙小堡,实际上是到了这条路的尽头。”杨诣穹道:“既有捷径出口,那么不用担忧出不去了,这里又有莹光亮粉,临走时取点,用以照明。地图上有可能贮藏丹药的地方吗?”关居钰知他指的是乱名丹,想到此物可救曲叶琦,当即凝神看图,最终摇了摇头,显然未找到线索。杨诣穹道:“先回八窟妖堂那里,寻其他几个窟洞进进看吧。”关居钰道:“也好。”
杨诣穹道:“地图给我。”接过薄纸地图,沾了点“烛龙小堡”石壁上的荧光亮粉,离开了此处,一路上行走,地图纸张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既能引导路线,又可照明实用,当真又奇幻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