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龙渊在白天看也不比在夜里繁荣多少,光秃秃的地上好大一个裂口。祁欢向来不喜欢这个地方,这地方方圆百里都是了无生气,岚西妖精众多,精华的循环状况良好,到处都是生机勃勃,这地方属实是岚西第一荒凉的地方。
祁欢问过老榕树这地方一直就是如此吗?老榕树活了三千多年,虽然在追求爱情的道路上不靠谱,但是知识还是很渊博的,面对自己心爱的黑蛟生下来的小蛟他一向是知无不言——虽然祁欢对他谈不上恭敬——可祁欢没从他那得到过关于蛰龙渊的答案。
祁欢推测是有什么上古大妖(精)死在这里,但是叶阳见过岚西最后一只大妖陨落的场景,据叶阳所说当时大妖陨落之处确实是寸草不留,土地都变成了焦土,但是岚西恢复的还是不错,过了个三十多年,那个地方就恢复了生机——这是叶阳用根感受到的,那个时候他还没化形。
如果真是有什么上古大妖(精)死在蛰龙渊,这么多年岚西也没把这个地方养过来,属实是有些不合理,而且祁欢之前在蛰龙渊底看见了大量的死气,那些东西一方面是岚西这门多年积累下来的,另外一方面可能是蛰龙渊自带的,(精)体内要是有这么多死气,别说是修炼了,连活着都成问题。
祁欢真是不懂黄钺手上的项链为什么会在这给她发消息,这地方除了死气还有什么?
祁欢放出了一点妖识,想要找到黄钺化为秋风的妖识,这点妖识让黄钺给她治一治就行了。
祁欢这点妖识没有找到黄钺,事实上祁欢把蛰龙渊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黄钺,甚至忍着妖识的疼痛带着体阳绦去死气里转了一圈,赶在妖识恶化之前跑了出来。
祁欢把体阳绦恶狠狠地塞进了储物空间里,随后她体力不支跪倒在地,这时候正是夕阳西下,祁欢跪在岚西的大地上,看着蜿蜒的蛰龙渊一点一点吞下了夕阳。
她愣愣的见证了这一切,妖识里的疼痛渐渐消失,河水从激流乱拍恢复了懒洋洋的状态,那条戴在脖子上的项链没有任何反应,在自己长大地方,祁欢第一次感到害怕,岚西让她害怕、黄钺毫无踪迹让她害怕、岚野道让她害怕、她受伤的妖识让她害怕。
祁欢渐渐回过神来,她撑着地缓缓地站了起来,扶着膝盖,缓慢地走向了蛰龙渊附近的一个小洞窟里,这个小洞窟是乱石滩一堆大石头遮掩下的避难所,之前祁欢被黄钺拉着满岚西跑的时候在这儿过了几次夜。
祁欢在洞窟放了个防御小法阵,又在洞窟口生了把火,祁欢现在受伤的身体和奔溃的精神需要这把火,祁欢抱着膝盖看着火舌舔舐着烧水的竹筒,那是她在来蛰龙渊路上砍来给自己补水用的。等着这几口热水,她重新工作的脑子有些发涩,但总算能想事情了。
祁欢首先确定的是黄钺没有死,这是对叶阳手艺的信任。再然后就是岚西了,祁欢回来的这一天,她感受不到生气,仅有的精华也被她用来养伤,岚西的妖和精都去哪里了?要知道这里除了黑蛟没人出的去,祁欢觉得这些妖(精)应该还没死——至少没死在岚西,因为蛰龙渊里的死气没有大量增多。
天地四气,死气是万物陨落时诞生的,也是唯一能被消弭的气,漫长的时间会将死气一点点消弭,重新纳入天地自然。
那这些妖(精)到底出了什么事?难不成是有别的东西进了岚西?
祁欢眼睛里是跳跃的火苗,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找黄钺,黄钺知道的比她多,至少他比自己先回岚西。
养伤,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只能自保,估计连富贵儿的一掌都扛不住。她前些年懈怠修炼是因为在岚西她的修为够用了,可是出去了一趟加上自己妖识受伤,祁欢恼恨前几年荒废时间,但现在多说无益只能自己努力。
可是上哪里去找黄钺又怎么养好识海呀?
祁欢搓了两把脸,她突然想到十一娘她们说的岚野道开,估摸着时间现在岚野道已经开了,黄钺大概率是去了岚野道,而让黄钺去而复返的那队人马也在等岚野道开。岚西现在是危机四伏,自己的伤根本应付不了精华全无、巨变陡生的岚西,自己离开岚西去岚野道找黄钺,在岚野道追上最好,黄钺能帮她疗伤;追不上便只能出了岚野道去找黄钺,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妖(精)聚集的地方养伤。
打定主意祁欢也有了精神,不论岚西发生了什么,找到黄钺总会知道一点,既然知道怎么做,那就放开手做。
祁欢捧着竹筒喝了几口热水,又翻出来几颗衍阴草,说是草其实是地蛇的舌头,对于黑蛟这种喜阴的妖是好东西,里面封着地蛇的精华。祁欢和黄钺杀过一个山谷的地蛇,黄钺拔了这帮地蛇的舌头都扔给了祁欢,叶阳给他俩疗伤的时候把他俩臭骂了一顿,这之后黄钺顾及着叶阳才收敛了嗜杀的性子,祁欢本来只是找东西打发时间,叶阳不让她杀地蛇打发时间她就换个乐子。
祁欢拿出来的这几颗衍阴草都是七十年的,能稳定她的妖识,连续吃上三天祁欢现在的妖识就稳固了,配合着这些药物祁欢的伤能慢慢养好,但时间太长见效太缓,这还是因为祁欢半妖半人才能吃这些东西养妖识,纯妖(精)只能靠精华养伤。
地蛇的舌头没有多好吃,七十多年的蛇绝对算不上嫩,祁欢强咽了下去,把竹节里的水喝光了才压下去几十年的老肉梗在喉咙的恶心感。
祁欢拢了拢这堆火,瞅着天色盘腿坐着开始稳固妖识,眼下她有了主意,又隐隐约约知道岚西众妖(精)的下场,自然不会再犯强行透支妖识的低级错误,加上那几颗衍阴草,祁欢很快就稳住了妖识。
等到祁欢睁眼的时候,闯进她眼帘的是极广极荒的大地,蛰龙渊像是即将隐去的月亮的尸骸横在荒原上,近处她只能看见乱石滩上石头的轮廓,天空是一种铁青色又有点像祁欢出生时第一眼看见的破碎蛋壳,那种颜色是祁欢的第一眼记忆。
祁欢把目光收了回来,法阵隐约发出淡淡橘色光芒,火堆只剩下烧到发灰的余烬,零星的红光在灰色中分外显眼。祁欢扯了扯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一身衣服尽量遮住自己的身体,重伤和连日的奔波让拥有一半人族血统的她需要短暂的休息,祁欢蜷缩在那摊余烬前身上盖着那件质量值得称赞的斗篷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岚西的天空像她未出世时的那层壳,那摊余烬默默散发着最后的热量,祁欢在晨雾散去前会有睡一个好觉。
祁欢醒来的时候感到自己一身肌肉酸痛得不行,她杵着地爬了起来,把斗篷扯了下来,祁欢这些年很少睡觉,一是妖(精)修行不用睡觉,二就是她每次睡觉起来都是腰酸背痛的。但总归是精神好了不少,祁欢把那件斗篷抖了抖,见上面沾着尘土、树叶汁液,给它来了个清洁术,顺手把自己身上那身破布清洁了一下。她倒是不感觉自己冷,黑蛟水里地上都能适应,调节体温的本事很是不错。
祁欢收好斗篷,给了那堆余烬一口水,收了法阵便离了蛰龙渊,这会她的妖识稳固的差不多了,小法术无关大雅但让她走得很快,离开岚西前她特意去了老榕树待的地方,老榕树果然和岚西其他妖(精)一样不在岚西,祁欢在原先老榕树抽黄钺的地方留了个口信,告诉黄钺和老榕树自己离开岚西找黄钺去了,那口信变成一个小树苗,挥舞着自己枝条和根系,刨了个浅坑,就把根往地里面钻,站住脚便冲着祁欢摇晃嫩枝。
祁欢离开岚西的时候担心自己留下来的这个口信是不是多余,对于妖(精)来说她的感情是不是太丰沛了?
祁欢到岚野道的时候看见的是比她离开时更多的进城的人,这些人(当然不全都是人)挤在进城的路上,很多都是背着行李、拉着车。祁欢初来乍到不明白这些道理,但是这世上总有热心人帮她解决疑问。
“这些人都是想离开冼州的。”一个有些沙哑的女声说道。
祁欢扭头向身后看去,方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背后,祁欢跟她不熟,又把头扭了回来,没接方迷的话茬,但方迷娇媚地笑了一下接着说,“冼州这么大的一个岛,周围却全是死水,进不去也出不来,就连万寒木打的商船碰了这死水都撑不过一个时辰,”方迷看着这些等着进城的人,轻轻地说,“你知道这岚野道十年开一次,却不知道这岚野道是唯一能出冼州的路,冼州原本是妖(精)们待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冼州周围都成了死水,妖(精)们根本扛不住,不出三代就全完了。”
“什么时候?”祁欢冷着张脸问。
“据说是灭世之后,灭世的时候冼州是避难所,谁知道冼州只不过是让妖(精)困死的地方罢了。”方迷用那和她外表极不相称的沙哑声音说道,“突然有一天,岚野道开了,困在这里的妖(精)都红了眼,疯狂地往外冲,却发现岚野道承载不了那么多妖力(精魄)......”
方迷的神情不同于祁欢在十一站昏暗灯光下见到的那种娇媚糅杂着谄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祁欢在老槐树脸上看见过许多次的怀念。“真奇怪,”祁欢心想,“他们为什么都想离开?”
“妖(精)们争夺岚野道开出去的权利,不少大妖(精)死在了这件事上。困在冼州的妖(精)想活下去,这个时候妖南的女帝派了一支队伍过来,他们是想在这片土地上建一个城,结果看见一帮妖(精),吓得魂飞魄散,但是妖(精)们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混血就产生了,妖南的女帝是个人物,送了几批人过来,几代通婚下来,混血的妖(精)们实力跟人族基本持平了,妖南顺风顺水地接管了冼州......”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祁欢打断了方迷的回忆,声调没有一丝起伏。
“奴家是特意在这等小郎君的,”方迷变了一张脸,声音像含了春水,“奴家知道黄鹂去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