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欢不是唯一感受到用来搭桥的死气不够的妖,事实上就在祁欢不知所措的时候,其他半妖已经开始把自己身边的人族扔到深渊里。
这当然会引起人族的不满,人群里传来了制止的声音,伴随着那些下坠者的尖叫钻进了祁欢的妖识里。
可是人族里寥寥几声制止声消失了,有的是被身边经验丰富的人喝断,有的则是明白了这些看上去跟他们长得很像的半妖根本没有把他们区分开,被扔下去搭桥的是谁对半妖根本无所谓,他们只要死气。
祁欢随便抓了几个身边的人族,把他们扔了下去,祁欢有些担心这些人够不够,她顶着深渊的压力看了一眼,根本看不到头。她知道这深渊有古怪,估摸着架在深渊上头的死气路看是看不到头的,只能一直走。
不知道扔下去了多少人族,半妖们感觉到自己脚下坚实了,于是献祭人族的仪式暂时结束了。
抽抽噎噎的哭声在身后的人组队伍中爆发出来,像是一场迟来的哀悼,也像是逃过一劫的宣泄。
祁欢不知道人族能用眼泪表达多少情感,她现在全力对抗着深渊的压力,妖识里的河水开始剧烈的翻腾,冲击着乱石嶙峋的河岸。
那些哭声渐渐变得细碎,但就是挥之不去,他们侵入祁欢的妖识。祁欢起先没有在意,然而这些声音又开始变得杂乱,像是无数人在哭,有些歇斯底里,又充斥着绝望。祁欢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这根本不是她身后那些人族的哭声。
祁欢连忙收了自己的妖识,随后就是一股腥甜翻了上来,祁欢把这口血咽了下去,她现在只能靠着自己这身皮肉扛着。
那些声音像是不甘心,它们就像是岚西水底蛰伏着的代蜚精,生来就是为了拖东西下水跟它们一起在黑暗里腐烂。那些声音在祁欢的身边纠缠着,不止是祁欢,那些半妖都是它们的猎物,有的半妖像祁欢一样发现事情不对劲,直接撤了妖力和妖识,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扛着。
但还是有半妖中了招,祁欢眼见它们的躯干越来越涨,祁欢对斜乳兽皮延展性有了直观的认识,她前边的斜乳妖的人形躯壳涨到他的四肢和五官像是描绘在他躯干上的时候,才在祁欢眼前爆开。
其他半妖皮肤的延展性各有千秋,但人族的接受度也是有阈值的,祁欢那灵敏到该死的五感清晰的感受到了在她身后的人族队伍中接二连三的呕吐声和尖叫声。
那些撤了妖力妖识的半妖也不好受,祁欢可以听得见自己骨骼和肌肉挤压彼此的声音,有几个半妖直接被深渊无形的压力挤压成了肉酱,也算是殊途同归。
岚野道是一条对人和妖精都不友好的道路,祁欢现在深有体会。
而把这种不友好推向**的是缓缓出现在深渊海水壁上的一双双形态各异的眼睛,有人族的,有妖的,有精的,这些眼睛有的空洞无神,有的布满血丝,有的骨碌碌地转着,但无一例外,它们镶嵌在海水壁上的样子称得上是诡异至极。
诡异的眼睛和不绝于耳的哭声让行走在死气桥上的人和半妖的生命和理智都摇摇欲坠,好像还嫌他们的麻烦不够大一样,祁欢又一次感受到自己脚下的死气桥开始溃散,这个时候她庆幸自己刚才把那口血咽了下去,这才没有在人族面前暴露自己受伤了。
因为那些从上了岚野道就开始被半妖钳制的人族、那些同伴被当做垫脚石的人族、那些被岚野道吓得呕吐、尖叫、哭泣的人族,没有一丝犹豫的将那些眼看着要撑不下去、嘴角挂着血的半妖(精)扔了下去。
那些哭声像是被取悦到了,声音变得更大了,里面还掺杂着其他声音,像是笑声。祁欢上课不好好听讲,不然她就会知道这个不是笑声,是鬼蠕的破壳声,鬼蠕是种群居的妖兽,没什么攻击力。
问题是鬼蠕是异鲸的主要食物,这种妖兽生于深海长成需要上千年,妖力深厚,性格暴虐。异鲸跟其他上古妖兽一样在灭世后式微,世道艰难,谁又有这闲时间去记得一个已经消失不见的上古妖兽?
祁欢错把鬼蠕破壳的声音当成笑声,她自然也不明白自己看见的那双浑浊的绿色巨眼属于刚刚醒来的异鲸。她真的被吓到了,“这什么鬼东西?”祁欢不禁嘟囔了出来,她旁边那个哆嗦着耳朵的承天树精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就看见一双巨眼泛着幽幽、渗人的绿光,在海水壁后缓慢的移动,海水壁上的各式各样的眼睛和那双巨大的眼睛重合在一起,像是一对长在深渊上的复眼,这个承天树精恨不得把自己扎进祁欢的身上,可是他已经被吓得四肢僵硬了,就连他精魄里的那颗小树苗都蜷缩起了枝条。祁欢被他这么一打岔,倒是回过了神,她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害怕了,只管细细去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毒藏海的海水没有看上去那么清澈,死气凝结的岚野道和走在上面的人像是这口浑浊不堪的鱼缸里的一支水草,而在这口鱼缸外面,透过那些讨人厌的眼睛,祁欢看见一头几乎和海水融为一体的妖兽,它的背脊和腹部像是坚固的岩石,还有许多附着物,祁欢认出来里面有两截不知道为什么栽在这妖兽身上的船体,这妖兽的腹部延伸出来三个咧嘴笑的小头,这三个赶上祁欢人身大小的小头的小只是相对于那该死的妖兽来讲的,那些头凡是带孔的地方都伸出了惨绿色长短不一的触手徒劳地搜寻海水里供他们果腹的东西。这妖兽虽说长得奇形怪状了些,不过还是能瞧出来一个鱼的轮廓,祁欢这才松了一口气,总归不是什么超出她认知边界太多的东西,她留意着那巨兽的动作,同时试图在不把自己变成五十年黑蛟肉泥的前提下加快速度。
周围的人没有祁欢那么敏锐的五感,也没有承天树精多看一眼的运气,自然逃脱了被那倒霉东西恐吓的命运。幸好是这异鲸自灭世后一直沉睡在这毒藏海海底的淤泥里,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它一概不知,它也不是这岚野道的古怪之处,只不过是偶然被唤醒了的灭世余孽,兼之睡了近两千年,两鳍僵劲不能动,五感缓慢重启中,也就没有发现在它嘴边的丰盛大餐。
鬼蠕破壳的声音触动了异鲸的本能,它便在深渊附近游动,期待着和它食物跨越千年的重逢。
众所周知,好事多磨,对于异鲸来说,它亲爱的食物破壳的声音远没有往日洪亮,这说明数量还不够它填饱自己下腹的三个副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异鲸稍稍恢复的五感告诉它现在的海水不是它长大时候的海水了,里面一点精华都没有了。如果异鲸的眼仁和眼白分明的话,祁欢将会看见它震惊的瞳孔,可惜它一双浑浊不堪功能全失的眼睛没有给祁欢发现的机会。
异鲸的三个副脑努力运作了片刻,决定继续沉睡,毕竟维持异鲸生存的鬼蠕数量巨大,远不是现在这些鬼蠕能够满足的。
就这样,岚野道上的人和半妖阴差阳错地逃过一劫,随着异鲸沉入淤泥,陷入沉睡,这场危机解除了。
祁欢发现妖兽消失了,便全心对付深渊的压力,有半妖扛不住或是涨死或是变成肉泥,有的人族想要推半妖反被推下深渊的,总之这段路上死亡从未停止。
而海水壁上的眼睛也渐渐褪去,随之而去的还有那些悲戚的哭声。
祁欢感觉到压力渐渐变小,她精神一震,知道这或许是深渊要过去了的预兆。
但她也拿不准,自己毕竟是第一次过岚野道,方迷又不在身边,经验上是大大的不足。
祁欢闯入了一团雾气中,她挑了挑眉,浑身戒备了起来,大概在什么都看不见的雾气中走了三丈远,众人便出了雾气,脚下重新是坚实的土地,祁欢知道自己岚野道过了大半。
“祁欢!小欢......”叶阳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祁欢没有回头,她知道叶阳死透了,一堆碎了的骨肉是发不出来这眷恋的声音的。
但有人回头了,于是祁欢看见她前面带着或欣喜或惊恐或悲伤的脸像那个被吓疯了的走了回头路的人族青年一样融化了,这次她看的清楚,那些零落的血肉溶在土壤里,铸成了岚野道。
祁欢的身后传来了算不上熟悉的声音,“小宝!娘的小宝!”带着和祁欢第一次听见这声音的悲戚不同的喜悦,不知道是因为惊喜还是疼痛,后半句已经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了,至少她死在重新见到孩子的喜悦中。
岚野道是用恐惧、自私、贪婪、追悔莫及和美梦造的捕兽笼,也是用人和妖精的骨血累成的一条路。
祁欢没有停下脚步,她还要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