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宜佳瞧罗学云态度坚决,便知“伤过的心”不容易挽回,便不强求,他是奉命而来,并非真心结交当朋友,任务既已完成,没必要装来装去,大家都累。
离去之后,蔡宜佳动作麻利,很快在报纸上以夏润采购经理的名号,公开向青云食品销量火爆表示祝贺,直言期待跟青云合作。
此举对不知情的看客来说,不过是佐证青云食品的红火,连夏润超市都伸出橄榄枝,牛啊牛啊,但对行内人就意味深长,表明双方冰释前嫌,有可能合作。
即便鲍明信不相信青云值此兴盛势头,会做出不智之举,但还是专门跟梁家强通话,暗示要遵守合约。梁家强自然好心安抚,表示青云注重声誉,转头却把夏润新客陈恒阳引见给罗学云。
“招商部跟商品采购部有什么差别?”
蔡宜佳和陈恒阳动得很快,几乎是前后脚,此时罗学云尚未离去,略微思考还是接见此人,询问他的目的。
陈恒阳道:“招商是新成立的部门,以后超市的品牌入驻将由这个部门负责,而原先的商品采购部主要负责供应链管理,保证货源充足,维持日常经营。”
“这么说蔡宜佳被分权了?”
“可不敢这么讲,是公司处于战略发展的需要,调整自身组织架构,细分职责。”
罗学云不置可否,道:“青云跟百佳有独家合作协议,不能入驻夏润超市,还请陈经理打道回府,不要在青云身上白费力气。”
陈恒阳并不着恼:“我查过青云食品的产品名录,百佳所引进的类目只有一半,若加上青云旗下尚不能以青云名义销售的食品,占比就更少,这些东西都能交由夏润售卖。非止如此,青云农业的活禽肉蛋蔬菜,也能恢复交易。”
这无疑是很优厚的条件,大大为青云拓展销路,甚至有全线提升的趋势,但罗学云还是坚定拒绝。
“我司跟百佳早有约定,实在不方便跟贵司合作,倘若陈经理当真期待,将来合约结束再合作不迟。”
“罗总何必如此,百佳既然不能全类引入青云食品,其合约必定不能详尽细致,我们不跟对方争夺核心产品,只要旁的。”
“抱歉,青云是有商誉的企业,不是刚跟别人合作,就想法设法钻空子,谋取更多利益的无良商家,陈经理还是请回吧。”
陈恒阳微微点头,没有死缠烂打。
这约莫是幸福的烦恼,无名时无人问津,给出好处别人都不稀得吃,成名时趋之若鹜,不给好处也要硬送,就像跟黄意说的那样,正版书商是名门正派,不是江湖混混,许多事不能不择手段不顾声名。
何况青云立足未稳,能否持续红火成为香江名牌,仍要经历时间沉淀,盲动会导致风波兴起,影响势头。
只是风起云涌,并不全然由他掌控,想守身也得看时局。
青食江城分公司,范兴宗一边哼着歌曲,一边处理文件。
“对你爱爱爱不完,我可以天天月月年年到永远……”
电话铃声响起,范兴宗顺手接起:“喂,您好?”
“是青云食品范兴宗么?”
电话那头传来沉肃凝重的声音,令范兴宗不由自主坐直身体,回道:“是我,您是?”
“贾钧。”
“钧哥?好久不见,怎么突然想着给我打电话。”
贾钧是燕京XX报的编辑,范兴宗在食品博览会时候认识的,曾帮忙封锁蔡波派出的捣乱人马,后来青食小范围登载广告也稍有交际,算是交情匪浅。
“几天前从你们那来了个人,给报社递了厚厚一沓材料,以罗学云为首,关于青云食品、青云农业在内的一系列经营问题。”
范兴宗微感不妙,镇定心神道:“青云一直以来都是合法经营,能有什么经营问题,不知材料具体什么内容?”
“详情我也不知道,应该是涉及方方面面,从企业性质、雇工人数、产业范围等都有批判,核心就是钱和人,有人看上这份材料,想拿青云做例子给这两年的热议话题加一把火。”
“也就是说,不可能撤稿?”
“短则三日,长则一周,青云之名将广为流传,到时候你们公司和主要经营者会面对什么样的命运,就说不准了,有什么能耐赶紧使出来。”
“谢谢钧哥,改天去燕京请你吃饭。”
“陈清方便面真的很不错,我希望它能做下去。”
贾钧说完果断挂掉电话,范兴宗深吸口气,立刻给陈清袁晓成打电话,得知消息的袁晓成大惊失色,反复询问是真是假,确定后赶忙兵分两路,他去地区找张武山,范兴宗托关系找飞机票前往燕京。
临行前,范兴宗专门见了雷荣一面,请他帮忙。
“不要慌,青云如今牵一发动全身,不会悄无声息就按掉的,慢慢来,我去找人。”
或许是旁观者清,雷荣异常淡定,答应帮忙的同时还安抚年轻的范兴宗,而后问道:“学云呢?”
“联系不上,按行程应该在回来的火车上。”
“没事,他肯定有办法。”
罗学云刚下火车就被一群人着急忙慌地拦住,紧跟着就带上汽车,知道的是有急事寻找,不知道的还以为逮捕现场。
“出什么事了?”他好奇道。
“有人去燕京告我们的黑状,想借着现在纷乱的大讨论把青云碾死。”袁晓成声音有些颤抖。
“谁?”
“暂时不清楚。”
罗学云笑道:“慌什么,青云合法经营,下有陈清,上有玉阑省里,一举一动都是响应号召,怎地,还怕被逮走啊?”
袁晓成道:“放眼天下,青云现在的大小不过蝼蚁一介,随随便便一道余波,就能把青云震死,不由得我不怕。”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不会开倒车的,你尽管放心。”罗学云平静道,“青云做事,万千双眼睛看着,倘若三两个心怀鬼胎之人的只言片语,就能致死,那么我只能说,青云这几年的努力就是在浪费时间。”
“今时不同往日。”
“没什么不一样的,张书纪怎么说?”
或许是罗学云的镇定影响了袁晓成,他也慢慢冷静下来。
“静观其变,但建议你有空去省城一趟。”
“我知道了。”罗学云淡淡道,“回厂里面带笑容,别让职工看见你的惊慌失措,全员持股章程公布下去,尽快形成持股工会,具体份额可以将来再琢磨,首批成员签字确定,再帮我订明天去省城的火车票,就这样,我回家吃饭了。”
袁晓成重重点头。
上罗坡一片祥和安宁,外面的事丝毫打扰不了这处山村。
“爸爸!”
性格开朗的女儿永远都是那么热情,第一个欢迎罗学云回家,相较之下,儿子就显得有些含蓄,欲行欲止,走走停停。
好在罗学云不是厚此薄彼的昏庸老爹,左儿右女,并不偏狭。
“回来啦?”秦月问道,“还顺利么。”
“挺顺利的。”罗学云笑道,“晚上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我做就是。”
“烙些白饼卷青椒肉丝、卷咸鸭蛋,南边整天汤汤水水,吃的老大不得劲。”
“要想走遍天下,还是得有铁胃,否则到哪都水土不服。”秦月笑道,“这次能在家多呆段时间吧?”
“诶呦,还真不行,有件事得跑趟省城。”
“你这总裁还是大老板么,怎么袁晓成田秀禾都能居家,偏要你跑来跑去?”
“这不是摊子大了,他们只能管自己一摊子,统辖全局还得为夫来,放心,三两天的事。”罗学云讲完,忽道:“秦老师,你有没有觉得公司的事情太多,我有些忙不过来?”
“还好吧,就是出差太多,光是陈清上班挺好的,每天一大半时间还能着家,一出差想打个电话都不容易,孩子喊爹喊得我头大。”
“倘若我解甲归田或者说不管青云优选,就在家莳花弄草种些田地,你觉得好吗?”
“不好!”秦月斩钉截铁道,“孩子年纪小依赖父母很平常的事,可没见谁家父母一年到头都能贴着孩子的,青云是你的事业,是你体现人生价值的东西。
就跟爹幺叔他们一样,一大把年纪干不动了,还要天天往田间地头去,因为耕地种田是他们的事业,是他们维系生命的根基,你大好年华窝在家里,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光想着含饴弄孙,岂不是连爹幺叔他们都比不上?”
“但人生价值不一定要靠做生意赚钱来实现,带着孩子锻炼身体,时常问诊救人,难道就不是我了?”
“你忘了中山先生,忘了鲁迅先生?就算开堂问诊,也不过是比汪侨征医术高明些,一年到头能多治几个人,别说陈清,光是田集的病人你都忙不过来,何况还有难医之穷困,没有青云做药,黄岗日日夜夜能有这么多欢声笑语么?”
“你这话说的,创办青云原本是好事,反而成了负担,想甩掉都是错啦?”
“最起码青云离不了你的时候,你就不能离开青云,否则给予希望又破灭,对大伙是血淋淋的残忍,你该明白身上的担子,陈清数十万人都在看着你。”
秦月罕见的神情严肃,全无往日温柔之姿。
“你该明白一件事,从陈清到黄岗这一路上,乡亲们对你的尊重,对咱家的亲近,不是全无代价的。”
罗学云沉默。
他得承认自己的心态有些许变化,尤其是见过华锐之后,同样做一件事,同样都是响应号召做事,就是有些地方容易,阻力少助力多,有些地方困难,助力不多阻力重重,现在还生出这么一档子扯淡事,难免灰心丧气。
沿海地区发展日新月异,从上到下都铆足力气发展经济,往小了说,是实现家庭富裕,过上好日子,往大了说,全国人民都在看着排头兵如何冲锋。
然而海风吹不到的地方,还有许许多多人打着坏心思,用各种各样的名义,对付他看不过眼的人,全然不顾大局,难怪八十八岁高龄的总设计师,要拖着病躯辛苦南巡,用自己的威望安抚大伙打消质疑,全心全意发展经济。
不管怎么说,青云的发展都是异常干净的,堪称典范的存在,却仍旧脱不了浑水,难免让人灰心丧气。
“你呢,还想重回教学岗位么?”罗学云扯开话题。
“孩子交给爹娘可不放心,还是先带着,等上了学再说。”
“咱妈年纪也大了,影院经理这事别干了,来青云托儿所当个园长,你给妈当个副手,孩子跟着进去,有更多伙伴一起玩耍,职工们也能更放心。怎么样,考虑考虑?”
“倒是不错,幼儿园老师也是老师,不过更需要耐心。”
“最主要的是爱心,把人家的孩子也当自己的孩子,把自己的孩子也当人家的孩子,客观公平。”
秦月点头道:“我考虑考虑,再跟妈商量商量,对了,青云一中还开不开学,都竣工一年多了。”
“办学资质批了,就是田中咬着不松口,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强来,继续跟他们商量,看看能不能有一个双方都接受的条件。”
“挺好的,大伙都是从田中读出来的,真砍了,有些接受不了。”
“要不是跟你这样想的人太多,田中还能硬气么?”
罗学云摇头,颇多无奈。
翌日,青食跟青农炸开锅,明晃晃的股份分发公告,把所有人都雷了个外焦里嫩,在他们朴素的认知里,股份就等于钱,分发股份就等于发钱。
虽然只是试行,要等罗总带着方案去省城请求批准,但白纸黑字签了名按了手印,就是板上钉钉,青云真要成为集体企业。
“真是职工持股啊,每年都要拿出一部分利润分红,这不是把金碗银碗往下丢么?”
“就是啊,眼看青云越做越好,未来难以估量。”
“罗总的境界远非常人可比,人家真不是冲着钱来的。”
对中下层职工来讲,这样的消息没有经过预热,完全是晴天霹雳一样炸下来,怎能不让人吃惊?对罗学云的省城之行,不免抱有极大的期待。
袁晓成田秀禾知道内情,却没有那么乐观,总觉得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这就是困在时局中,看不清方向者的迷惑。
罗学云虽能看清方向,心里却有些颓丧,总觉得谨言慎行、谨小慎微,还遇到这种情况,多少有些不讲道理。
火车一路向北,咣哧咣哧喧嚣不停,他的心却澄澈安静下来,青云的答案他不知道,但自己的答案却已经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