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金凤至雇了许多伶人乐师,甚至还请了戏班子,杂耍的,有了这些个声色犬马,令狐莞尔犹如乐不思蜀一般的沉浸其中,什么青楼梦好,风花雪月也抛到了脑后,还真如王二所说,令狐莞尔纯粹只是图个热闹,怕冷清而已。
一连几日,夜晚喧嚣至四更时分,清早若是下雨或者阳光明媚,则在府中散步赏景解闷,若是阴天凉爽则带上雨具出去纵游一日,转眼的工夫就过了十几天,商会大红的请帖递了过来,邀请金凤至与会参加。
话说韩夕颜已然和离,但这一次还是代表秦家来参会,毕竟以前这一摊子事归她管,有些事情还没有交接,现在撒手不管,恐怕影响今后整整一年,这也算是她尽了最后的本分。
这日清晨,令狐莞尔和金凤至还有韩夕颜同坐一辆马车,缓缓的走在人流密集的大街上,路上各色马车极多,显然都是奔着这个商会来的。而这一次的商会之所以这么引人注目,据说朝廷有意将盐业官卖的制度做改革的试点,即生产和零售权逐渐交给商人,而官府仅负责批发抽税这一个环节,如此在全国范围内节省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通过加快的盐巴的流通,而且经手的人少了,效率也能打打提高。
江都郡内的盐城县是全国最大的盐产地,有盐都的美誉,既然生产和零售要交给商人,那么商人们自然要聚在一起商量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子,但最主要的是商量出一个配额的问题,这么大的饼大家该怎么分,你吃的多了,我就少了,谁都不愿意吃亏。本地的商人自然是为了生产权,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而外地的客商则多是为了争个配给,盐是日常必需品,即便官转民还是专营,产生的效益有多大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难怪金凤至要提前十几天来扬州,期间会见了不知道多少的商客,就是为了这提前做好准备。
醉仙楼是扬州城最大最豪阔的酒楼,商会一下子包下了整座三层的酒楼,门口彩旗飘扬,花团锦簇,迎来送往的规矩自不用提,刚下马车,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笑容洋溢的迎了上来,深施一礼道:“哎呀呀,令狐夫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快快快,里边请。”
金凤至微微一笑道:“姜会长,你真是太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令狐夫人大驾光临,我代表扬州商会的全体同仁对您表示最诚挚的敬意。”
金凤至只是客气的点点头。
眼尖的姜会长看见令狐莞尔,又急忙道:“这位想必就是令狐老爷吧,您日理万机,宵衣旰食打理偌大的产业,没想打这一次居然把您老人家也惊动了,我等盼望令狐老爷大驾,不啻大旱之望云霓。”话语之中,那姜会长是极尽谄媚讨好之意。
令狐莞尔紧紧只是用鼻子轻“哼”一声,双目微闭,没再搭理那白白胖胖的姜会长。
虽然心里有点不高兴,但人家有这个傲慢的本钱,姜会长也无话可说,发作不得,吃不准后面下车的韩夕颜是什么身份,姜会长还是上前热情的迎接。
韩夕颜自然是受宠若惊,若非和金凤至一起,她恐怕连见这姜会长的面都没有机会,这也就是为什么韩夕颜会相约金凤至一起的原因,甚至有时候感觉到羞愧却也要紧抓住这条线。商场上就是这么残酷,你没有实力连根葱都算不上,更别说话语权,甚至还要受到无聊小人的刁难。
姜会长和众人极尽殷勤的簇拥令狐莞尔等三人,延请至三楼入座,一楼二楼就坐的不过是来听个准信,与自己相熟的大商人打好关系,做些准备工作,联络一下感情,就像是金凤至前些天接见的全是这些人,纵然轮不到他们说话吃肉,但汤总归是有一口的,俗话说的好,笨鸟先飞嘛。
就在此时,一个年轻人大声的喊道:“好啊,好你个令狐莞尔,爹爹,各位叔叔伯伯,就是这个混蛋前几天欺负我的,你们可要替我做主啊!”
众人赶紧装作不认识这年轻人,只当是空气,齐齐的把眼睛转向别处,唯恐惹上什么麻烦。
令狐莞尔看了一眼,又是那个张大奎,还满脸得意的笑,真是阴魂不散啊,没一点见识长进,看来是平日里骄纵惯了。
“啪……”的一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重重的一巴掌扇在张大奎脸上,怒不可遏道:“你,你……你这个孽畜,放肆!”
“啪……”紧接着又是一巴掌。
张大奎捂着脸,猛的吐出了几颗牙,上一回挨了揍,牙根松动还没好呢,又让自己老爹重重的抽了两巴掌。极尽委屈的道:“爹,您这是……”
姜会长黑着脸,指着那中年人的鼻子怒斥道:“张老七,你这么回事,竟敢对令狐老爷无礼?我看你是在这扬州地界混到头了。”
后面的丽鸢有意无意的道:“这位张大奎张公子之前还打了令狐公子呢。”
闻言,张老七瞪大了眼睛,怒视着自己九代单传的儿子,“啪啪啪”又是接连打了三个巴掌,嘴里愤愤的道:“我,我打死你这不长眼的畜生!”
姜会长根本无视这苦肉计,狠狠道:“张老七,实在是太恶劣了,我跟你说,这事没完。”
张大奎憋屈的差点没晕过去,怎么平日里疼爱自己的爹爹,还有那些个和爹爹称兄道弟叔叔伯伯怎么就……擦了擦鼻血,吐掉嘴里鲜血,满腹憋屈的道:“爹……”
张老七心一狠,又把手举得高高。
却在此时,令狐莞尔冷冷道:“见了血就停吧,子不教父之过,你老小子也脱不了干系。年轻人,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你知道吗?打在你身上,你爹的心里更痛,给我牢牢记住,踏踏实实做人,这是最后一次了。”
张老七闻言,如蒙大赦,赶紧道:“令狐老爷宽仁,令狐老爷宽仁,日后我一定好好管教这孽畜。”
令狐莞尔撇撇嘴继续上楼去了。
张大奎心里懵了,他是调查过的,扬州豪门令狐家好像没分支有叫令狐莞尔的公子少爷啊!所以他才敢如此的托大。怎么就平白又挨了这顿打呢?
姜会长冷冷看了张老七一眼,“哼”了一声,也上楼去了。
上了三楼,只见偌大的三层整齐的摆了十几张圆桌,二十多个冰鉴,却依旧是显得非常的宽松,还非常的凉爽。此刻人也坐的七七八八,在座的人一个个也是非富即贵的大爷装束,姜会长热情洋溢的请令狐莞尔上台讲话。
令狐莞尔有点发呆,耍嘴皮自己可不是这块料。
金凤至笑着道:“客随主便,岂能喧宾夺主,既然到了这,那我们自然是听凭姜会长安排。”
姜会长听的心里那叫个舒服啊,感觉非常的有面子,上台大声的道:“各位,各位请静一静,让我们大家一起来欢迎杭州来的令狐老爷和令狐夫人莅临我们扬州城,还有这位……”姜会长侧头询问了一下继续道:“还有这位韩夕颜小姐,我们也同样欢迎。”
场中八层以上的人都是站起身来热情的欢迎寒暄,剩下的都是官员,当官的去迎奉商人,岂不是笑话。
令狐莞尔在上首的圆桌上坐下,立刻有婢女取来冰镇的美酒、水果和点心。众人坐定,令狐莞尔忽然想到自己刚才好像什么都没说,那张大奎就犯了众怒般被打成了猪头,于是指着自己的老脸,好奇的问金凤至道:“金凤,我面子很大吗?”
金凤至得意的冷笑道:“你以为?”
令狐莞尔笑了笑,也就不说话,喝着美酒,吃着水果和点心。
然后姜会长非常欢喜的请来李大人讲话,讲话内人也基本上都是些官话套话,所有的办法条例规则也都是事先拟定好的,一众商贾只需要点头称“是”即可,还要装作非常的认真,听的非常仔细的样子。
令狐莞尔好像听懂了,原来国朝这盐本来是官府专营的,后来该成了征税制,像普通商品一样收市税,现在又搞出来新名堂就是要收专税,官府会挑选出一些信誉良好商家让其购买官府出具的盐票或者盐引,凭借此物才可以到盐场支取食盐,再去指定的区域四下贩卖。
李大人传达了上级的指示就算完成了任务,分配给各道各郡的盐巴总量依照往年惯例,剩下来就是各地客商们之间的切磋了,他们按照地域分坐在一起,那可真是你争我夺,唯恐落了后,恨不能把别人碗里的抢到自己的碗里。
金凤至吃相还算斯文,也给同来的余杭大商贾们留了些肉,但她希望能统一规范售卖的价格,保证价格的公开透明,以便让利于民,使得老百姓真正得到实惠,以此保证我余杭百姓安居乐业,大唐国祚千秋万载。可说的比唱的好听,其实就是要把余杭郡境内盐巴的定价权牢牢的攥在自己手里,也算是老奸巨猾,老谋深算,众商贾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况且在分配问题上吃了甜枣,自然在定价上做了妥协。
简单的用过午饭,但争吵还在继续,又有婢女逐一奉上冰镇的西瓜,还真是体贴入微啊,大夏天的有冰凉的西瓜下肚真是一件赏心乐事。
就在这时,一直默然无语的韩夕颜欠身对众余杭商贾道:“各位老爷,小女子是……”
令狐莞尔两只手各捧着西瓜吃的不亦乐乎,见一直默然的韩夕颜开口,心中好奇也就静静的听着,她的意思很委婉,也很简单,就是也希望能获取盐票开售盐巴。
一个五十多岁的肥头大耳的商贾笑道:“哦,就是那个杭州城里卖米粮的小秦吧。哎,卖粮好啊,急百姓之所急,真吾辈之楷模,继续做下去,我们很看好你啊。”
又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道:“秦夫人,你们秦家店铺紧张,又没有商队,转运贩卖都多有不便,依我看不如专心做油粮生意,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
“丁老板说的也有道理,年轻人有冲劲是好的,但要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步子迈得太大扯了蛋就不好了。”忽然觉的有些不妥,那人又笑着解释道:“就是打个比方,呵呵,别当真。”
又一人笑着道:“秦夫人,走江湖经商有风险,盐船沉了怎么办?被人劫了又该如何……利润是有的,但风险更大,你一介女流何苦啊,安安生生过日子多好。”
韩夕颜和秦老四和离,放妻书写了,也去官衙做了鉴证备了案,但官文尚未批复,韩夕颜也算是为秦家站好最后一班岗。即便她不说,想来金凤至回去也会分她一些,毕竟这只是初步的分赃,余杭郡这么大,总不能把盐铺开遍每一个角落吧,下面的分销商还是有许多的。只是韩夕颜不想被给予,而是想争取。
令狐莞尔心里听的奇怪,既然这么困难,这么凶险,那你们为什么还争破脑袋往里钻啊,分明是没说实话。
在商言商,那些人说的也有些道理,况且金凤至也需要他们这些大商贾的支持,所以没有立刻吭声。
令狐莞尔却是冷冷道:“你们不愿意就不愿意嘛,干嘛还找那么多理由,说这么多场面话,别挤兑人,都从自己身上挖点出来。”
外地好事的人看令狐莞尔带了妻子同来,却为别的女子出头,好奇的问道:“她是你什么人啊,你尽替她说话。”
令狐莞尔很随意的说道:“夕颜她以前是我嫂子。”
众人一听都乐了,也起了兴致。‘夕颜她以前是我嫂子’九个字,令狐莞尔只是实话实说,但细细听起来还是有很大问题,以前是你嫂子,那现在呢……总不会成了媳妇吧?这种兄弟妻的话题非常的敏感,无异于小叔子和嫂子,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就算是没事也能被现下这些吃着瓜的群众脑补出一些和道德、伦理有关的香艳画面来。再说了那令狐莞尔和秦老四好的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年轻人做出些糊涂事也理所当然啊。
就有人啧啧赞叹道:“令狐公子果然非常人也!”
刚才的几个大商贾似乎也品出了其中的猫腻,笑着道:“既然是令狐老爷的密友,那我们也不能这么不懂事对吧,大家凑一凑,一个月五百斤,一年六千斤你看如何?”
令狐莞尔冷“哼”一声,没搭理。
众人也是陪着笑脸,小心的招呼着,利益所在,没有必要和令狐老爷翻脸。
刚才的吵闹声也转而变成了笑声,大家伙各自品味其话中深意,都感觉其中曲折颇为精彩。
金凤至微微叹口气,心说:怎么说话不经过脑子,说的那么复杂干什么?
韩夕颜微微低下头,有人能替自己出头遮风挡雨,其实她心里还是很欣慰,很高兴,甚至很享受,令狐公子心是好的,人也仗义,但却总闹出一些嘀笑皆非的趣事来,心下无奈。
与余杭一众大商贾达成了口头的协议,金凤至又与盐政大人谈过,很多事情就定了下来,又和外地几个相熟的大商贾交流一番,这次来扬州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临近旁晚就回去了,然后收拾一下,准备明日返回杭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