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这边接到了请帖,要出去赴一场诗会。因此四个人看到午时将近,也就信步走出了烂面胡同,向着正阳门一带走去。
一共四张请帖却来自两个地方,其中一张是华潜拿出来的,那是华家在京师里做官的长辈,特意给他送来的这张请帖,说是富商查家在查楼设宴,让他过去赴会。
这场诗会,一是查家招待亲朋好友赴京赶考的子弟,同时也给很多知名才子送去了请帖,请他们赴宴作诗。
至于另外三张请帖则是出自沈渊这边,是徽商沈家的官员送来给沈渊的。
在他们怡园四杰当中,沈涣和沈渊都是沈家重点培养的对象,柳如青是沈渊的表兄,也是姻亲关系,所以大家都得了帖子。
同时接到了两方面的请帖,请客的却是同一个地方,这就足以看出这场诗会的规模,确实是不小。
而且帖子上还说了,要遍请今科举子中的英才,所以沈渊他们估计去的人也一定不少。
去就去呗,年轻人的心性要不也是喜欢热闹,更何况沈渊他们也想看看这天下英才之中,还有什么样精采的人物。
于是这一存了比试的心思,似乎此行就更有意思了……
当他们一路来到了正阳门,向南一拐,没多远就到了查楼。
这座查楼,生活在现代的北京人差不多都知道,其实就是广和楼也就是广和剧场,这个时代它还叫查楼。
这查楼是姓查的富商所建,这个姓氏很少,却在明清两代十分显赫。
查姓分为南北两查,南查在海宁,以文脉胜,明清时便出了以查慎行这样的名士,世人将其称为“一门七进士,叔侄五翰林”。
所谓“唐宋以来巨族,江南有数人家”就是说得这一支……没错,现代著名的金庸大师就是南查后人。
至于北查,主要分布在京津两地,以盐商起家,是京师巨富。
这查楼是北查修建的一座戏楼,不过这个时候还不像后世一样对外营业,而是人家自己的私产。
等到沈渊他们到了查楼门口,远远的就看到一大片儒衫学子,聚集在那里。
一行人来到楼下,隔着一大片人群,他们就见楼上两侧的梁柱上,挂着一副长长的楹联:
学君臣,学父子,学夫妇,学朋友,汇千古忠孝节义重重演来,漫道逢场作戏。
或富贵,或贫贱,或喜怒,或哀乐,将一时离合悲欢细细看来,管教拍案惊奇!
中间的横批上着“盛世元音”
这副楹联显然说得是演戏的事,对联对仗工整,文字精炼,沈渊他们见了之后也是暗自点头。
不过现在他们想要进去,还得往里挤……不知道为什么,门口居然聚集了这么多人。
大家都不进去,挤在外边干什么?沈渊一边分开人群,一边心里还在纳闷。结果到了门前,他们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里面除了有请帖的人之外,还允许没请帖的举子上楼,而且无需检验他们考试时的凭证,只要通过门前的考核就行。
在查楼大门的外面一侧,一连排摆了三张桌子,桌子后面还坐着几个儒生打扮的人,桌子上还放着个一尺见方的木头盒子。
沈渊一眼就看到那木头盒子上,居然还有一个碗口粗的圆洞,他顿时就笑了……这场景跟现代时商超门前的抽奖活动,简直是一模一样好不好!
沈渊扯住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是查家设下的一道考试题,在那个盒子里面有一堆纸条,上面写着各种诗词文体的内容和要求。
只要是谁想进去,就要从里面抽出一个纸条,按照那个上面的内容以一盏茶时间为限,做出工整的诗词就可以进去。
沈渊听了之后,他和柳如青几个人也是相视而笑……这样的事也算风雅,也免了很多学识不足之辈混上楼去,关键是挺有意思。
几个人上前的时候,大家心中当然没有丝毫紧张,毕竟这些人饱读诗书学问精深,临场做诗词而已,又不是做不出来。
可是他们能做,不代表别人也能做得到。等到沈渊他们来到桌前,就在他前边已经排;了两个人。
最前方的那个人手里拿着一张纸条,脸上憋得通红,显然是卡文了……
偏偏这个时候,估计一盏茶的时间要到了,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大声喧哗,笑着催促他赶紧的。沈渊一看这情景,就知道这人没戏了。
在这种情况下你还给人家来个倒数计时,拿到试题的人难免会更加紧张,那还做个什么诗啊?
眼看着时间已到,桌后边那几个儒生摇了摇手,示意让他退出去。那个书生打扮的人却是愤愤不平的一边往外走,一边露出了恼怒之色。
听到周围人的还在起哄着笑话他,这个人气愤地大声道:“这么一小会儿工夫,让我做一首《沁园春》?拿这样的大词牌出来,这不是难为人吗?”
“这要是我擅长的《十六字令》……”
“……那我们就都能进去了!”这时旁边的一群人都笑着齐声接话,这气氛就别提多欢乐了。
沈渊他们几个人也是心中暗笑,话说这人抽着这么大一个词牌,也真是够他受的。不过他说擅长十六字令,这也未免太顽皮了……说话间就轮到了下一个人。
现在沈渊他们几个人的身前就剩这一位了,只见他身上穿着一件朴素的斓衫,一伸手便从那个盒子里抽出了一道题。
“七言八句描摹家乡,旁人猜中者入内!”这个人大声念出了上面的试题,然后他就沉吟了一下。
沈渊看不着这个人长什么样,就见到他身子还挺壮实,似乎年龄也并不大,说话时带着西北口音。
话说这个题还真不简单,关键不在做诗,还得让别人猜出他家乡在哪儿才行。
沈渊还以为他要再想一会儿,没想到这个人稍稍犹豫了一下,口中就吟诵道:
“雁门关外野人家,不养丝蚕不种麻。百里全无桑柘树,三春校场见桃花。檐前雨过皆成雪,塞上风来总是沙。说与江南人不信,只穿皮袄不穿纱。”
当他做完了这一首七言八句之后,随即周围的人就安静了一下。
此人作诗不用一典却气韵十足,颇有谢灵运“池塘生春草”的野趣,沈渊听过之后,立刻就知道,这是一个非同凡俗之人!
可是桌子后面那几个儒生却是面面相觑,看来他们既没察觉出此人诗句中的佳妙,也没猜出他到底是哪里的人。
“诗也算中规中矩……”其中一位儒生开口才说了这一句,沈渊就知道这人是个半拉棒槌。
这个负责评判的儒生摇头说道:“可是你家在何处,我们却是摸不着头脑……先生请回吧。”
听到他这句话,前面那个衣着朴素的书生却也不与他争辩,就见他摇了摇头,转身就要往回走。
沈渊却是立刻一伸手拦住了他,这回他算是和这个人打了个正面。
没来得及仔细看,沈渊依稀觉得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他笑着对那个负责评判的儒生说道:
“这位先生是宣府人氏,你听不出来,我可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