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芷烟不是没见过初瑶痛苦的模样。
即便是之前感应到青丘出事,也不过将她痛的在床上辗转反侧,那一夜眼睛痛的最厉害时,连带着头也跟着一起痛,生生折磨到天亮时分,所有的痛楚才缓缓散去。
至此,她一身冷汗穿着冰凉的中衣,昏昏沉沉的睡入梦中。
那时,芷烟挑灯守候左右,也同样是手足无措的等待着,一遍又一遍哄着初瑶忍一忍,直到她就此睡了过去,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一屁股跌坐在地,低头擦着一脸紧张而冒出的冷汗,望着窗外有些微亮的天光,如释重负。
可即便是那样,初瑶也从未想过抠出自己的眼睛。
芷烟心里顿时一惊,低声惊呼道:“莫非……你这痛楚会逐渐加深?”
她尤记得,最初跟在初瑶身边时。
她眼睛痛的没有那么久,更没有像现在这般难以忍受。
那时,初瑶只是抬手捂着双眼,掌下凝聚灵力缓缓揉着眼睛,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一丝动容,哪像如今这般,听她方才那句话中,已经隐隐带了几分哭腔。
芷烟鼻子不禁一酸,轻声劝道:“你若是痛得厉害,不如哭出来吧?”
闻声,初瑶轻微的抽噎了两声,手掌下瞬间流出两道鲜红的血来。
芷烟脸色“唰”的一下白了三分,奋力拽开初瑶扣着眼珠的双手,急道:“你睁开眼睛,我替你看一看。”
谁知,初瑶拼命的想要扯回双手,猛地摇头说道:“很痛……”
“初瑶,你就听我一句劝,叫我替你看一看你的眼睛。”芷烟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死死掐着初瑶的一双手腕,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初瑶拿她无可奈何,只得缓缓睁开那双眼帘,接着便觉着一波又一波的泪水涌出,眼前瞬间一片鲜红,竟叫她有些看不清面前的芷烟。
下一刻,芷烟身形猛地一僵,一脸愕然的望着初瑶的眼睛,喃喃自语道:“你的眼睛……”
几乎在同时,初瑶重新紧紧闭上了眼帘,感受着眼眶中的眼珠一遍又一遍袭来的痛楚,下意识的抽回手来,用手掌带着三分力道去揉着那双眼。
芷烟见她趁自己不注意夺回双手,原本一脸惊慌的伸手准备再将她掣肘,却发现她只是像从前那样揉着眼睛,于是那半空中的双手便退了回来。
她僵着身形缓缓直起腰,轻声叹道:“初瑶,我要如何才能帮得到你呢?”
每当这个时候,芷烟总是一遍又一遍的自责,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留在初瑶的身边,到底能帮到她什么。
芷烟面上露出些许难过的神色,缓缓蹲在初瑶的面前,一脸的心疼。
“这是我的道,没有任何人能帮得到我,也没有任何可以逃脱的法门,我早已看的通透罢了。”初瑶牵动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说道。
作为女娲后人,她生来与天地同寿,又拥有着女娲娘娘的神力,许多事情若是她愿意,当然不必如此辛苦的行走在这凡界之中。
可是她心底某处,还是有那么多的不理解。
为何女娲一族秉承着天命,在人世间散播着爱与仁慈,用心爱着这片大地?
初时,她降生在这人世间时,有过彷徨和迷茫,虽然她在娘亲的腹中时,便用这双眼睛看着这片大地,但她却对自己的责任感到困惑。
很多很多年后,自己也终将魂归“圣灵珠”中。
甚至在她的孩子降生时,自己会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一身修为化为乌有,全部灵力尽数散去,最后像一个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一样死去。
尽管她的外貌依旧,体内的五脏六腑却迅速衰竭。
而这一切,她要如何才能心甘情愿的接受呢?
数百年间,初瑶一步步走过千山万水,看着一个凡人呱呱坠地降生,到口齿不清脚步蹒跚的老者,看着他们由初生走到灭亡。
生与死,成为她眼中一件最简单且常见的事。
后来,初瑶渐渐明白,自己有身为女娲一族的后人,除了要有爱和仁慈的心,更需要太多太多的能力。
需要有坚强的心,去完成她与生俱来的责任,需要用这双眼睛,将所有的一切引到正途来,还需要留有些许的勇气,来面对自己终将魂归来处。
繁衍——是女娲娘娘教会凡人,如何生生不息的法门。
生命终有一日会凋零,而他们留下的孩子,则是生命的传承和延续。
而她亦是如此!
女娲一族,靠着一代又一代的牺牲和付出,将自己在这世间感受到的爱,全部留在了下一代后人的身上,尽管她无力再留在孩子的身边,不能亲眼看着她长大成人,不能替她遮风挡雨。
可是血脉中的爱,会永远陪在自己左右。
初瑶缓缓放下手来,尽管眼珠在眼眶中还在隐隐发痛,但她却觉得一切都不那么艰难了,“芷烟,即便以后的路更难走,我却依然要走下去。”
有人说,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终将有离去的那一天。
但是人呵……活得越久,便会越怕这一日的到来。
他们有自己眷恋的人和事,有不可甚至不愿割舍的东西,所以在面对死亡时,几乎无人不感觉恐惧。
对于初瑶而言,自她来到这凡世间的那一刻起,便清楚的知晓自己的最后一天。
凡人中,不乏一些口中说着不怕死的人。
那些人当中,兴许有些是对这世间毫无眷恋,有些是大义凛然不畏牺牲。
还有一些,便是面对未来无从抵抗,只得顺命而为。
芷烟见她一脸毅然决然的模样,心中不由的一痛,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无论你要走去哪里,就由我伴随你身侧左右,只期望你走的这条路能好走一点点……”
闻言,初瑶面上微微一怔,伸出双手探向面前,摸索着去捉芷烟的双手,面上带着一抹淡然的笑意,轻声说道:“是啊,也亏得你陪了我这么些年,我这条路的确好走了不止一星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