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至尾,清扬都默然无语,只是静静看着他这一举一动。
随后,栾城又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凑到唇边嘬了一口,自言自语道:“此时温度正好。”
清扬目光微微闪烁,凝视栾城片刻后,适才垂下眼帘伸手端起面前的茶杯,只见在那白瓷茶杯中,茶汤微微有些泛黄,一如初秋来临之时,树冠处的树叶由绿变黄的颜色。
他手中微微一顿,接着低下头将茶杯递到嘴边,饮了一口后便将茶杯搁回桌前,出声道:“我记得,你从来不喜饮茶。”
闻言,栾城抬起眼朝对面望去,沉默片刻才缓缓点了点头,应道:“不错,过去为了能化身成龙,的确无暇顾及很多事,直至今日阿璃那番话点醒了我。”
话说一半,他垂下眼望向清扬面前那只茶杯,继而道:“过去错过的一些事,或许是时候补回来了。”
清扬眉头微微一动,几不可见的皱起,便迅速的展开来,那扶在双膝的手,却不由自主的缓缓捏成了拳,心里忽然猛的一沉。
对于栾城,他心里是有愧的。
至少,是在当年阿璃身中“一滴泪”,他亲眼见着她经历渡劫的那一日。
清扬看见了那只蛟,当即便认出了那是栾城。
可他没想到,栾城对那只渡劫的小狐狸,也有了那样一份感情。
起初,清扬只是以为,阿璃只是对报恩一事执着。
若待她明白情为何物,兴许就没了以身相许的心思,到那时,自己便能名正言顺的与她在一起。
可谁知,如今他们两人却成了这幅形势。
“你……都知道了?”清扬胸口一阵剧痛,几乎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将这五个字,从牙缝中挤出来。
闻声,栾城几乎是忍不住轻笑一声。
这笑声中,有无奈和辛酸,还有的便是自嘲。
他没有想到,清扬会在明知这一切后,还能做的如此“正大光明。”
栾城端起面前的茶杯,仰头一口饮尽,胸口的怨仿佛熊熊烈火,想要将他焚烧殆尽。
当年他未能化身成龙,不得以潜回那若水河底。
而清扬,他最好的朋友,却先一步遇见了阿璃,并且与她同生共死这么多回,甚至让她不惜以命相抵。
若说那一次是为还清扬的救命之恩,那这一次呢?
他亲眼看着,阿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即便有可能葬身于“噬炎”之火,却还是毫不犹豫的跳了进去。
这叫他情何以堪……
栾城忍不住暗暗发笑,直觉的自己既可怜又可笑,手中攥着空茶杯的手背,青筋一根根暴起。
他甚至忍不住的想,若是这一次自己仍旧未化身成龙,清扬会不会与阿璃便顺利成婚,许是待他再回来时,早已膝下儿女成群?
兴许,在所有人的眼中,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连站在一处的身影,都看上去那么的般配。
可是他呢!!!
凭什么,别人横插一脚夺走了原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他还要含笑祝福他们?
“当年,你为救渡劫的阿璃,化身中途被破中止,这一千多年来,那幽暗阴冷的若水河底,让你苦苦熬了一千年,也让我等了一千多年。”清扬见他如此痛苦的神色,一脸不忍的歉声道。
栾城暗自发笑的声音,在听了这番话后,突然戛然而止,他不禁沉声反问道:“等什么?”
清扬面上神色有些凝重,接道:“这一千多年来,阿璃一直在等当年助她渡劫的那个人,她曾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如今你总算回来了,也是时候做个了断。”
有些事,若是从一开始纠缠便是错。
他到情愿等栾城回来,并亲口告诉阿璃真相,由她自己做决定。
到那时,不论阿璃选择跟栾城走,亦或是留下来。
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纠葛,也会彻底解决。
闻声,栾城面上痛苦的神色忽而一顿,有几分怅然却又暗藏几分欣喜,不禁喃喃道:“她真是这样说的?”
清扬长长舒出一口气,那埋在心底的亏欠和内疚,随着方才的托盘而出,忽然有几分释然,纵然心中万般不舍,却只得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他无法开口。
既做不到去同阿璃讲,栾城便是她心心念念要报恩的人,将她推到他的身边。
也做不到,请栾城认命般的就此离去。
清扬不禁暗暗思忖,若他是栾城,还会认乘人之危的自己,为朋友么?
可是事已至此,无论哪一条路,最后三人之中必有一伤。
与其长痛,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你不要后悔。”栾城留下最后一句话,将手中的空杯搁回桌上。
许久后,清扬自浑浑噩噩之中抬起头来,指尖对面桌前却早已空无一人,矮桌上那只空茶杯,还静静的留在那里,与他相对。
至此,他惟有苦笑一声,抬起一只手来抚上额前,指尖略略发黑的手下,掩着那略显凄凉的半张脸。
栾城疾步出了山洞,心急如焚的想要去寻阿璃,谁知当他走了一半的路,脚步非但越行越快,反而最后驻足停了下来,他眼前不禁浮现出,清扬最后的表情。
一时间,他突然有些犹豫。
若此时去寻阿璃,将那枚鳞片的主人是自己一事告知于她,她当真会如清扬所说,愿意跟自己走么?
又或者,过去了这么多年,阿璃早已与清扬情投意合,此时去翻旧账,逼得这两人生离死别。
这样的结果,又真的是他想要的么。
不知不觉中,他脚下转了个身,朝着一条通往附近山顶的小路,沉重而缓慢的走了上去。
待他爬到山顶,被阵阵秋风拂面,凉爽的风吹散了心头的火,整个人亦随之冷静了下来,他遥遥望着远处,认出哪一座山头是清扬所住,哪一座山头是筠竹所住。
栾城忍不住的想,若是没有清扬,阿璃又真的能等到千年之后,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么?
兴许,她还躲在凡界哪个角落,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又或者早就被什么人夺了内丹,死得万分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