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之难,已有太多的族人失去亲友,若你执意将他们的孩子从自己身边夺走,令原本没有彻底失去亲人的孩子,经过一番死别之后,再经历一番生离,岂非太过残忍?”
闻言,金汐转过脸朝沉霜吩咐道:“沉霜,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林老搬张椅子来?”
沉霜得了令,随即手脚麻利的去搬来一张靠椅。
至此,那林老抬手作揖,客气的道了句:“多谢君主体恤。”说完,便抬脚迈过门槛,自殿中缓缓坐了下去。
山脚下,秋菡身后领着两个半人高的小姑娘,三人怀里各抱着半摞素色锦布,正缓步路过新建好的屋前,抬眼瞧见里面空无一人,不禁停下脚步惊讶道:“这个时辰,正是做活的时候,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奴婢听说,前两日君主下令,让各家的孩子都养在一处,与那些失去双亲的孩子同吃同住。”
“此话当真?”秋菡面上带着惊讶,转过脸来。
“奴婢隔壁家住的林娘,自前两日听了这话,便成天抱着她家两个孩子哭,那两只眼睛的泪啊,仿佛流不尽似的。
不过才两日的功夫,人就憔悴的险些认不出来了。便是夜里熄了灯,谁人自她家窗下走过,都能听见她梦呓哭喊着两个孩子的乳名呢。”
听到此处,秋菡转身麻利的将手中的锦布分作两份,摞在那两个小姑娘的怀中,不顾她两人的脸埋在了锦布后,便是连抱起来都十分吃力,有哪里能看清面前的路,当即喝令道:“你们将布送回去。”
说完,她转身便朝着最高那座山快步而去。
待秋菡气喘吁吁,爬上那最高的山顶,抬眼瞧着房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方才缓了两口气便凑上前去,拨开人群挤上了头前。
只见金汐稳稳端坐于书案前,不远处泰然坐着林老。
自林老出现,原本躁动的人群,恍以为来了主心骨,各个一动不动的堵在门口,眼睛恨不能长在林老身上,原指望着他能劈头盖脸呵责金汐一顿。
谁知他竟一声不吭的坐在那椅上,喝着沉霜递上来的热茶。
喝完了一盏,林老便轻咳一声,抬眼朝沉霜示意添水。
直到喝了第三碗,站在门口的人便不再沉默。
不知是谁,张口朝那林老哀求道:“林老,听闻您家里的孙媳妇抱着孩子都快哭晕了去,您怎么反倒跟没事人似的,坐在这里光喝茶不言语呢?”
“林老,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咱们君主年少未曾婚嫁养育,自是不知这孩子便是爹娘心头肉,如今若真逼着咱们将孩子送离,岂不是要我一家老小的命!”
“是啊……林老您帮忙说句话吧。”
“林老,咱们涂山就属您辈分最高,求您拿个主意啊……”
一时间,人群七嘴八舌,又热闹了起来。
金汐微微垂眸,望着书案前竹简上豆大的字,尽管一个字都没能看进去,却也只能装作煞有介事的模样,三缄其口一言不发。
如今这个时候,不过是比看谁沉得住气。
待呼声愈来愈甚,林老适才清了清嗓子,自众人渐渐若下去的呼声中缓缓开腔道:“金汐,你既身为涂山的君主,自当事事以子民为重,既然众人反应如此不满,你何不趁此收回成命?”
闻言,金汐缓缓抬起眼帘,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应道:“林老,金汐正是为了涂山的子民,才做了这番部署。”
“你!……”
金汐不待他再开口,继而道:“林老身为涂山长者,当知涂山万万子民,仅死伤便占了近三成,如今涂山正处在百废待兴之中,人人只有两手两脚,照这三个月建十所房屋的进度,只怕还需近两年的光景,才能恢复从前的模样。”
若只是房屋少了,尚能两三家拼住在一处。
眼下最要紧的,须召集众人尽早修复涂山的结界,以防有人趁涂山空虚之际,再予以重击。
再者而言,即便大人不需要食一日三餐,那些孩子却极为需要人照应,往年用于屯粮的粮仓亦被烧毁,这便意味着粮食成了最大的问题。
建屋、修路、耕种、修补结界。
无论是哪一环节,皆须涂山上下齐心一力,若人人只顾着自己的小家,而无暇顾及大局。
重建涂山之日,何其遥远?
话说到这,沉默许久的秋菡忽然出声道:“奴婢觉着,君主所言句句在理,只不过……有道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疼,哪有交给旁人看顾,便真的能放下心来的?”
金汐微微侧目,朝秋菡深深望去一眼,眼底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迟疑片刻回道:“既然不肯放心,那便各家出一位妇人,也好在照应自家孩子的当空,去照拂照拂那些没了亲人的孩子。”
闻言,秋菡面上一顿,突然轻笑一声道:“君主此番道理,说的清楚那便是为了“方便”二字,若说的不清楚,岂不是将在咱们孩子圈禁养在一处,君主别是有什么打算才好。”
“秋菡姑娘,君主能有什么打算?”近前,一名妇人手中牵着比膝盖高不了多少的奶娃娃,好奇道。
只见秋菡盈盈一笑,转过脸来意味深长道:“先前君主继位之时,林老携诸位曾提议,请阿璃这只九尾白狐回来,以继任涂山君主之位,咱们君主莫不是担心自己的权位不保,便起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思?”
一语之下,满堂皆惊。
方才有几分犹豫的众人,忽而变得哗然而起。
金汐面色忽而一沉,望向那秋菡时的目光带着凌厉,冷声道:“秋菡,你胆敢妖言惑众!”
秋菡面上带着几分慌张,眼底却平静的如同一池春水,即刻低下头顶掩去眼底讥讽的笑意,歉声道:“奴婢不敢,君主若当没有此心,大可借此说说清楚。”
至此,林老面色凝重道:“此话言之有理。”
听到此处,金汐不禁眼眶红了红,扬手“砰”的一声拍案而起,怒而哽咽道:“简直可笑至极,区区一个君主之位,你们当真以为我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