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支枝不禁惨然一笑,自嘲般的叹了句:“的确活得明白,至少在最后这段时日里,看了个清楚。”
七刹知她意有所指,方才准备劝解两句,却见她迈步走进了乱石堆之中,嘴边的话一转急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支枝默不作声,脚下小心谨慎的踩着乱石走了进去,自己原先长的位置被一块南瓜大的石块所占,于是她弯腰打算将那块石头抱起,谁知直起腰两次却见那石头分毫不动。
至此,她只得蹲下身来,两手撑直了胳膊将那石头往一旁挪去。
七刹忙走上前,伸出手道:“我来帮你。”
“不必……”支枝自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仍旧铆足了劲去推。
功夫不负有心人。
只见那石块晃了两下后,自地面猛地翻了个个,朝着一旁换了个底朝天。
看模样。
那石头应当在此有很多年头了,之前挨着地面的那小半截露出红白相间的纹理,而那之前暴露在外的大半截,却早已被风化的几乎看不出红色。
紧接着,支枝两脚踩在那石头原先的位置。
仿佛自己还是一棵树的姿态,笔直的站在那处浅坑中,两眼冲四下里目光所能及之处望去,仔细在脑中寻找着与过去重叠的记忆。
有相似之处,亦有早已变得认不出的。
她不由得自心底暗叹:过去自己尚未察觉,距今已过去了几百年的岁月,这里的变化险些都快认不出来。
七刹见着她如此,心中猛的一沉,脱口而出道:“支枝?”
就在这时,追寻而来的喻龙从天而降,出现在两人面前。
七刹见他追来,不由得紧张的问了句:“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放她一条生路?”
喻龙神色痛苦的缓缓摇了摇头,冲支枝颤声唤道:“支枝,倘若你怨我恨我,此后不愿再见着我,或是想继续留在妖族,皆可依你所愿。”
话说到此处,他言语间多是哀求之意,朝一脸神伤的支枝殷切的期盼着。
“我所愿……”支枝面上已是欲哭无泪,心却疼的滴血。
她所愿,不过只是像从前一般。
忽然之间,七刹见着支枝面上流露出绝望的神态来,不禁扬声喝了一句:“跟我走。”说着,他上前一步伸出手去。
“当年是我强留你在魔宫,此事既因我而起,便是要我与所有人为敌亦无不可。今后我若活着一日,必定保你一日无虞。”
支枝望着那只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掌,不由得迟疑起来。
不可否认,七刹对她说的这番话足够诱惑。
她不想死。
亦不愿与那半颗种子合为一体,自此后重新化作一棵榕树,不能哭笑不能走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留在一处地方。
陪着这沧海桑田。
看着日出月落,看着浮云如流水,看着一只鸟落在自己的头顶,再看着一只兔子跑过自己的脚边。
所有的万物,都会有生老病死的一天。
而她,却只能终年屹立于一处,等待着有人或者动物自身旁经过,或是见证着花开花落,月的阴晴圆缺。
那千万年的孤寂。
无人能懂。
支枝只觉着,耳边仿佛传来一遍遍的低声耳语,不断的催促着自己伸出手,只要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便能逃脱出这该死的宿命。
于是乎,她缓缓抬起了手,向那掌心探去。
见状,喻龙心中猛地一紧,脱口而出疾呼一声道:“支枝……”
正是这声呼唤。
支枝探出的手,在距离那只手掌不足两寸的距离外停了下来,她眼中带着浓浓的忧伤,望向一脸神色紧张且焦灼不安的喻龙,眼睛渐渐湿润了起来。
就在这时,自半空落下三个人影。
正是寻风、孤白和寒云。
只见寻风冷眼望向喻龙背影,沉声问道:“果然不出所料!此番你试图劝解是假,欲助她逃离是真。
本王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若不能将她带回青丘,你扉家舅舅少不得要上天界,去盗取那天族的榕树根,谁死谁活,皆在你一念之间。”
闻声,喻龙僵着背影缓缓转过脸来,面上一片冷若寒霜,眼眶微微泛着红,眼中带着恨意。
下一刻,七刹伸出的手掌忽然招出双剑,以自身挡在支枝面前,刻意沉声对她压低嗓音道:“这里留给我们,你快趁乱逃走,走的越远越好,待我们脱身之后,自会去寻你。”
喻龙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目光一一望过那咄咄相逼的三人面上,心中渐渐生出一股愤恨之意,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道:“想不到……竟是连“琉璃青焰”都困不住你们。”
他如何不知,寻风正是借着扉颜说事,非要逼自己做个绝断不可。
寻风不禁冷笑一声,反问了道:“本王若不来,又怎知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竟为了一个女人,置你扉家舅舅的安危于不顾。”
话音刚落,他便抬手做了个手势。
寒云与孤白当即会意,一个手持长枪另一个手执双画戟,一左一右迎面扑了过去。
紧接着,寻风飞身逼至七刹面前,手中扬起那根黑鞭上带着紫色闪电的长鞭,一出手便毫无半分留情的意图,与那双剑斗在一处。
支枝见着远处,喻龙双手唤出一柄大刀,与那两人斗得难解难分很是吃力,她不禁心中担忧着急的紧,两手不由自主的攥成了拳,那里还顾忌得上看眼前的七刹。
不多时,她见着喻龙渐渐处于下风,手中挥刀的动作渐渐有些迟钝,一时躲闪不及,身上便被画戟划破了手臂。
几乎在同时,寒云长枪“噗嗤”一声,刺穿了他右肩肩头,红色的血液飞溅而出。
“住手……住手!!!”
支枝绝望而凄厉的喊叫声,骤然响彻自幽幽山谷之间,余音久久不散。
与此同时,寻风的长鞭紧紧缠绕着七刹右手那柄较短的剑,甩手便轻而易举的将那只剑丢出去十数步外,只见那柄剑自半空中转了几圈,落下时入地刺进三分。
闻声,众人动作纷纷一顿,侧目望去。
支枝面上淌下两行热泪,一脸隐忍而不舍的模样,望着喻龙颤声说道:“我本是半颗榕树种,不该有长成化形之势,然上天怜我孤苦,有幸遇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