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勒佐第一个选中的人是阿呆鸟, 因为他看上去很有见识的样子。
躺在椅子上的孩童头向侧边一偏,站在他旁看守的金发青年身体猛地一颤,面上流露出几分恍惚和混乱, 随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眼里有了些许神志。
阿呆鸟抬手去扶额头。
他刚刚意识一片黑暗,变成了可随意摆弄的傀儡, 但没关系, 多年的被压迫经历给他留下了许多经验, 例如只要努力回想, 就能想起那王八蛋用他的身体做了什么事。
但这次, 阿呆鸟连视线还没恢复, 就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这感觉相当差劲, 就像坐过山车闭上眼的人被告知结束了, 结果睁眼发现车不仅还在跑,还倒吊在圆环最上面。如果允许, 他想骂人。
而罪魁祸首弗勒佐这边——
他像创世上帝般置身于无垠星空的意识空间,阿呆鸟的前尘往事像古老画卷缓缓展开, 以一张张照片的形式以他为中心环绕开来,一望无际。
因为怕读记忆时间太久伤了可操控者的大脑,弗勒佐只挑了感兴趣的。
例如‘中原中也’。
小孩有点遗憾的把视线从‘枪’相关的照片上移开。
这次结束了一定要弗朗西斯先生搞个枪给他玩。
选了最早出现那抹橘色的照片后, 弗勒佐眼前突然变的模糊, 像浴室附上一层蒸汽的镜面,他不明所以的眨眨眼,然后看见一张大脸凑上来。
弗勒佐:!
他吓了一跳, 下意识身体后仰,骂了一声。
“公关官,你这家伙干嘛扰人清梦?”
这是声音洪亮带着些与生俱来的轻浮的青年声音。
“别睡了, 组织里发生大事了。”
弗勒佐后知后觉发现那张漂亮的脸是公关官,他微微弯腰,脸上挂着妖媚笑容,挪揄的看着失态的好友,没有在机房时,靠在墙角如诡异人偶一般僵硬的姿态。
小孩突然发现受到惊吓后仰的和骂人的都不是自己。
他尝试转头,结果发现自己无法移动,但却可以随时退出。
对异能的天生敏感让弗勒佐很快搞懂了现状。
这是阿呆鸟的记忆。以第一人称。
‘他’刚才似乎是趴在桌上睡觉,被靠近的人惊醒后,抬手伸了个懒腰。
“什么大事?”
随后弗勒佐的视野中露出房间里的另外几人。是外科医生和两个没见过的男人。他们面对面坐在沙发上,看样子刚到不久,都朝着‘他’看过来,姿态很放松。
“你记得‘羊’吗?”见‘他’醒了,公关官推到后面,给自己找了个沙发位置坐下。
“港口黑手党那个敌对组织吗?”‘他’揉着眼睛,用很轻蔑的语气评价道:“一群烦人的小鬼头,仗着有个烦人的首领作威作福,怎么了吗?”
“他们那个惹不起的首领投降了,而且加入了港口黑手党,现在是……”穿着黑白格子衣服的青年接过话,指着在场的几个人:“大家所有人的下级哦。”
‘他’一愣,随后夸张的大叫一声:“真的假的!”
直觉使然,弗勒佐觉得他们说的‘惹不起’的‘敌对组织首领’是中也先生。
接下来,几个人闹成一团,对那个曾经的首领先生充满了好奇,然后他们一致决定去看猴……去看望新同僚。还有人提议:“为了防止他叛变,不如邀请他加入我们吧。”
“……不,还是先观察下吧。”格子衣服的男人否决:“还有,我们团体的名字叫做旗会,都给我记住!”
然后,弗勒佐看到了和照片上一样青涩的中也先生。
这是一场宴会。橘发少年靠在角落,双手插兜,头发拢在身后,身形清瘦,眼睛很亮,丝毫不怯场,浑身散发着一股桀骜和不耐,那是属于少年人的傲气。
‘他’非常没有边界感的凑过去,笑嘻嘻挥挥手:“久仰大名啊,‘羊’之王。”
中原中也没理他,当作没听见,朝另一边迈步走去。
公关官预判了此举,在他前进的方向拦住他:“不愧是‘羊’之王,对前辈就是这种态度吗?”
“……”
弗勒佐思考了足足一分钟他们打起来的理由。
虽然打之前几人记得换个没人的地方,中也先生一打五也确实很帅,但未来很很要好的朋友初次见面时,竟然打的这么狠吗?公关官都破相了。
最后他把原因归结为公关官先生他们是难搞的前辈——太宰先生不是说,对难搞的前辈不敬是要光着身子去公司楼下跑十圈的吗。
弗勒佐在心里夸奖了自己。
他就说他记性不错嘛。连这种对话都能记住。
就此,初见就过完了,画面后切,都是些细碎的事情。
例如中原中也分配的宿舍在‘他’楼下,而‘他’总因为半夜跳舞被踹门早上来,例如‘他’人来疯的突然拽着中原中也出门飙车、飙船、飙直升飞机,某次因为玩的太过两个人被困在海中央,游了足足十公里才上岸,例如中原中也终于加入了旗会。
弗勒佐看的津津有味。
原来中也先生以前是这样啊。会为了朋友意气用事,被夸奖了会害羞,会在做错事被训斥的时候道歉,会在工作的时候充满兴奋和笑容……
和他认识的一样又不一样,但都很可爱!
记忆画卷的相册再切,‘他’爬起来打电话:“中也,今天有个聚会,老地方集合,一定要来。”
中也先生的声音回答‘他’:“海边出事了,没空。”
“那就把工作做完再来!”‘他’高声强调,然后迅速挂断电话,看着手里的「中原中也加入港口黑手党一周年的宴会计划」满意的笑起来:“等这家伙感动的哭出来,就拍下照片让他丢脸。”
弗勒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已经看了一年的事情了。
再看一会。也不差这一会了,是吧?
然后‘他’出门了。
然后……
弗勒佐看见了自己。
从阿呆鸟的视角。
“中也,你终于走上绑架的道路了吗?”
弗勒佐和副驾驶上的栗发美少年对上视线,他第一次从外人视角看见自己那双夺目又纯粹到极致的紫眸,确实很漂亮。但总觉得很奇怪,比中也先生、司各特他们差了点什么。
还有他为什么没系安全带?以前的他好没礼貌。
“……”
纠结了一会后,弗勒佐终于想起了重点。
以前的他为什么会在中也先生车上?
难道他的过去和中也先生有关吗!
‘他’和中原中也斗嘴了几句,问道:“小少爷,你为什么不系安全带?”
对!以前的他为什么不系安全带!
这很重要的!
弗勒佐目光如炬,几乎要把阿呆鸟记忆中的自己盯出一个洞来。
但很可惜,现在他的可视空间要按照‘他’的来。
‘他’把目光重点转到中原中也身上。
因为他竟侧身过来,去勾靠门的安全带,这姿势在外人看来实在亲密。
因为要越过一个人,所以看着像是把人圈在怀里,自己半个身子也要低,柔软的橘发蹭过去,有点发痒,被压着胸膛的少年不得不抬起下颚,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弗勒佐突然觉得这场景很眼熟——公关官把女友压在副驾驶上亲吻和这动作差不多。‘他’在拍手起哄,中也先生的话……转头就走,脸还红了。
弗勒佐盯着系好安全带起身的中原中也想。
为什么这么抱着他的中也先生脸没红?
后面的画面很容易猜到,是庆祝中原中也加入黑手党一周年的聚会,好朋友们像平时相处一样开玩笑、聊天、打台球,顺便暴露了中原中也的一些身世。
弗勒佐觉得好笑。
中也先生以前竟然有纠结自己是否为人类的奇怪经历吗?他记得太宰先生说过‘中也那家伙,可是很会做人的’的话,还推荐他装作狗去他那里学习。
过往的画面随时间流动,中原中也离开宴会后。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出现了。他无理由的对旗会的人发动了攻击。
阿呆鸟伤痕累累,却拼死从攻击下保护了外科医生,他抱着获救的同伴,强撑着等中原中也赶来后,“我救了医生……帮他处理一下……”,然后精疲力尽的死去了。
弗勒佐的视角随着‘他’的死脱离,像灵魂一样向上飘,看到了全部视角。
被阿呆鸟保护着的外科医生,上半身完好无损,但下半身却不见了。
他们都死了。
弗勒佐看见中原中也在他们的尸体前反复踱步,用令人心疼的眼神死死盯着他们的脸,好像要记住他们,明明面无表情,看上去却像个哭泣的孩子。
他旁边的一个人说。
“他们的死,都是中也先生你的错。”
“因为中也先生不肯和魏尔伦离开,所以魏尔伦以为是他们改变了你的想法,才杀死了他们,他以后还会继续以这个理由杀死中也先生你身边的人。”
弗勒佐看见了中原中也,灵魂中冒出的滔天怒火。
“我会杀死魏尔伦。”
让中也先生愤怒悲伤的人……杀死了阿呆鸟、外科医生他们的人……叫做魏尔伦吗?
弗勒佐又读取了其他可操控者的记忆,终于从中找到了魏尔伦的脸——公关官用自己的反击异能,打掉了魏尔伦的帽子,短暂的让他暴露了长相。
是金发,编着单边麻花辫,拥有蓝色眼睛的高大男子。
弗勒佐解除异能,意识回到幼童躯壳身上。
四肢没一点力气,脑海中有什么叫嚣着顺着本能安眠……
弗勒佐费力睁开眼,只觉得眼皮上压了石头,眼前是一片漆黑,周围的感觉他并不陌生,没上岸时在海底一直是这个环境,脚踝上被铁链拴着,呼吸时鼻腔涌入的是黏稠的液体。
这种感觉是……那块青黑色胶体?
威尔斯说这东西叫胎液,是用来抑制异能,封印异能者的。
看来是有人趁他发动异能的时候,把他泡到了胎液里。
小孩迷迷糊糊的想。
他想做些什么,但奈何实在太困,就这么睡下去吧,那是灵魂发出的不可违抗的命令。
才苏醒几秒,弗勒佐就差点酣睡过去。
“这孩子是琴酒带来的人,就这么私自做材料,是不是不太好。”
很遥远的地方,有人说话。
另一个很难听的声音回答他。
“琴酒都被他的同伴放倒了,你确定他还在乎这小鬼?”
这个人好像是下令把威尔斯小姐和安室先生带走的家伙……好困啊……
“幸好滴金耍性子没把实验做完,‘生命溶液’还剩了一半,足够再完成一次异能分离了,来吧,让我看看能越过滴金操控他的狗的异能长什么样子。”
这话说完,弗勒佐感觉有一阵暖流被注射进包裹着的他胎液中,然后他的脚心被什么东西蹭了蹭,触感滑溜溜的,有点像他的黏液和他撒娇的样子。
好痒。
小孩稍微清醒了一些,但笑意没强过困倦。
弗勒佐:!
他刷的一下睁开了眼。
因为那东西就是他的异能,闹过后,它便钻进他的体内,化作能量消失。
黑青色的胎液中,有紫色的光晕一闪而过。
同时,弗勒佐脑海中闪过一个残破的画面。
是他刚在阿呆鸟他们的记忆中见过的魏尔伦,他穿着白大褂,举起枪,对着另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
这是什么?
弗勒佐回答自己,这是他的过去。
因为丧失原因不明的黏液回归本体,他想起了关于过去的片段。
那么这个场景代表的是什么?
——是背叛。
弗朗西斯先生说,背叛是最可恨的行为,被杀死一百遍也不足惜。
也就是说,魏尔伦不仅杀死了中也先生的朋友们,让中也先生伤心,并且背叛了过去的他。
弗勒佐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握紧了。
来源不明的火焰从他心底燃烧起。那是想为心爱的人报仇雪恨的怒火。
但这火只燃烧了几秒。
因为弗勒佐突然想起记忆中伤心的中也先生看起来很年轻。
他看到的,已经是好几年前的过去了。
那个魏尔伦肯定已经被中也先生杀死了,毕竟他说要杀死他。
好可惜。
弗勒佐泄了气。
“反应怎么还没开始……”
来自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无缝衔接的是刺耳的警报声,和难听如指甲划黑板的声音。
“怎么可能……你没死,魏尔伦!”
‘喀嚓’
有拳头击打重物的声音和玻璃破碎的声音传来,有人破坏了把弗勒佐和胎液装在一起的容器。
黑青色,让他感到很困的液体从破口涌出,水位下降很快,被浮力托举着的小孩也跪坐到了地上。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侧,皮肤苍白,身上穿着一件树脂合成的白色实验服,看着好不可怜。
顺着心跳早过来的魏尔伦攥紧拳头,控制不住自己愤怒的发颤。
加德,他心爱的弟弟啊!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栗发孩童抬起头,紫罗兰海洋似的眼底是非人的纯粹色彩,高档宝石一样清晰的倒映出金发青年的轮廓,他突然绽放出甜美笑容,好像很开心似的。
“你还活着呀。”
魏尔伦见状,又高兴又心疼。
“我活着,你也活着。”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安慰可怜的弟弟,却不知道手心该朝上还是下:“中也也活着,我们会好好的……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