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信吗?”
“不知道。”
弗勒佐看看太宰治。
太宰治看看弗勒佐。
织田作之助看看他俩。
太宰治无语:“你怎么还没走?”
不是要打工吗?
织田作之助回答:“我打工的店铺在附近。”
他留下来确认一下明早还用不用上班, 别早起到店发现店没了。
末了,又补充一句:“老板还欠我半个月工资。”
如果情况实在紧急,他可能需要在店铺被毁掉前潜进入拿走自己的合法收入。
太宰治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真是有意思。”
以挟持黑手党做人质时透露出的那个身手, 竟然还在乎打工的那些钱。
“那家伙是谁?”
这是弗勒佐的声音, 他忽略了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亚当,指着一名从废墟中鬼鬼祟祟摸出来的白大褂男人问,他对着倒下的魏尔伦和中原中也的方向, 手在怀里摸着什么。
太宰治顺着指向看过去,皱起眉。
“这个人是……”
凭借这个后脑勺和背影,他在脑海中搜寻了半秒, 突然脸色一变, 吩咐狙击手。
“击毙他!”
已经来不及了,那男人拿出一把造型古朴的信号枪, 他迅速把一个有着奇妙光芒的小东西塞进枪管,然后对准天空扣动了扳机。
‘轰’的一声。
虹色的细小金属片天女散花似的落下, 在暗色的夜里闪闪发光。
如雪花片一样, 落到了魏尔伦和中原中也所在的区域。
魏尔伦从昏睡中醒了过来,他吸入金属粉末后变得非常痛苦,眼球凸起,满脸青筋, 手指深深抓挠着皮肤,在地上嘶吼翻滚着。
同时,太宰治吩咐的狙击手也开了枪。
可惜只打中了白大褂男人的肩膀,他哀嚎一声,捂着伤口,把自己藏到狙击死角。
“他是谁?”弗勒佐看到那洋洋洒洒的金属片后,一直带着有恃无恐悠然的脸竟变得凝重了起来:“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荒霸吐’计划的负责人, N。”太宰治回答完,同样提问:“这个东西是什么?”
“「改写状态的辅助式」。”弗勒佐眼底带着厌恶:“或者说,解开哥哥封印的钥匙。”
让魏尔伦真正丧失人类状态的讨厌玩意。
他以为这东西应该和魏尔伦的创造者‘牧神’一起下地狱了。
太宰治脸色发白,勉强了笑了笑:“那还真糟糕。”
魏尔伦是由特异点形成的异能生命体,那马上要出现的,是完全姿态的异能特异点吗?
弗勒佐看向中原中也的方向,他和那个蓝色西装的男人焦急的看着魏尔伦,和他对话,试图了解该怎么解除危机,但已经没用了,魏尔伦注定要产生异变。
抛弃人类思想、身躯,展露出他的真实姿态——魔兽吉格。
空间扭曲,异兽从另一空间脱离来到现世的风波吹乱少年发梢和衣摆,他自不动,稚嫩面庞上是不符合年龄的冷静,紫色眼瞳中有犹豫和考量。
要帮忙吗?
如果使用那个状态,他可以和魔兽吉格一战。
弗勒佐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
即邪神和人类的孩子。
他的母亲,算他出生地的那个古老村落土生土长的懵懂少女,意外觉醒了‘异能’后被村民捉住,用铁锁绑着,以优质的活畜身份沉入冰冷的湖底。
神明才不屑于享用没有仪式的祭品,任由少女落入祂栖息着的虚无和混沌之中。
然后身负异能的少女,饮入不明固体,在半生半死的状态下,诞下了他。
幼小的婴孩随着羊水脱离虚弱的母体,落入阴冷的水草中。
在没有氧气和温度的湖中,他却没死,而是被不断涌动的水波涌入肺中,推开眼睛,露出一双纯粹的紫色瞳孔,那不是人类的眼睛,而是散发着无尽诡异的深渊。
夜幕降临,幽光照落,栖身湖底的神明苏醒,巨大的眼瞳散发着荧光,如同地狱的鬼火,婴孩躺着的那片水草,恰在祂漆黑的瞳孔正中。
这些,是弗勒佐从夏尔的手记中看到的描写。
来自法国的特工以为自己从湖畔捡到的孩子没有神智,和普通婴儿无异,可却不然,祂虽没给祂的子嗣无尽的智慧,却赋予了他不输于成年人的逻辑能力和学习能力。
这一点,在夏尔为他取名时,他脱口而出的‘Cup de fudre’(一见钟情)被发现。
是弗勒佐的’母亲‘,对湖底的生满眼睛的惊绝神祇的呓语。
——’吾对您一见钟情,甘愿为您生育子嗣,永世伴与至高无上之主左右‘
据说当年法国最优秀的超越者夏尔先生在美国南部的古老村庄看着这个用法语讲述自己身世的欧亚混血婴儿沉默了很久,背了好几遍未成年人保护法和特工守则才忍住没把他掐死。
实在是让人太毛骨悚然了。
因为夏尔反复确认,弗勒佐的‘母亲’不会说法语,她是纯正的爱尔兰人,祖上没有和亚洲人通过婚,弗勒佐也不会说法语,也不会英语,那时的他和正常的人类婴儿一样,并没有语言概念。也就是说,那句话真的只是鹦鹉学舌。
那位神明,仿佛跨越了一位母亲的十月怀胎,预见了未来。
引诱她——为子嗣命名。
所以作为邪神的血脉,如果邪神有这么一说的话。弗勒佐可以借用祂的力量。但缺陷是他不喜欢。因为比起冰冷的祂,他更向往人类的温暖,从而厌恶将他与人类区别开的那个东西。
在弗勒佐迟疑的这段时间,中也和亚当已经不见了,他们被吞进了魔兽吉格的体内。
巨大的,黑暗的,用庞大的身躯遮住天空和城市的不详怪物抬起头,祂有八只闪亮的眼睛,像爬虫似的尖密口腔,尾巴和身体都燃烧着火焰,祂脚下的大地开始碎裂,有岩浆喷涌而出。
“世界的终焉终于要来临了吗?真是糟糕啊,这里是城市。”
弗勒佐听见太宰治这句玻璃破碎般的话语,愕然回头。
他看见刚才还捧着热腾腾乌冬面的店铺变成齑粉,点着漂亮灯笼的车子只剩后视镜,一排排站着的黑手党成员们严重的绝望和悲哀,还有远处层层的楼房。
这里和法国一样,都是无数人赖以生存的家园。
他意识到这点,决定不再犹豫。
“做个交易吧。”栗发少年向前迈出一步:“你抓住那个伤害哥哥的混蛋,我来保护人类。”
给予他冷漠,又赋予他温暖的人类啊。
他的守护甘之如饴……
太宰治还没来得及说话,弗勒佐就消失不见了。与之一起的,是巨大的魔兽吉格。
「无尽深海星空之主,无序无形无声不可名状者,歌颂伟大的……」
少年的轻语随风消散,浑身火焰的怪物好像一场梦,只留遍地狼藉,证明这是虚幻燃烧了现实。但,中原中也和亚当也一起被转移走了。
腰间的对无线电疯了一样的响起。
“太宰大人,那怪物出现在了城市外的森林!”
太宰治果断命令部下驱车:“去那里。”
随后他瞥了眼织田作之助:“既然不走,那就别走了,把他也带上。”
织田作之助:?
他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太宰治一句:“你不想知道得罪港口黑手党的结果的”赌了回去。
他知道,但真的不能得罪。
被港口黑手党盯上,他别说打工,说不定第一天人头就挂到市政厅门口了。
不比魔兽吉格体型小,身后是紫光幻影的巨大怪物站在他对面,祂有着绵密融软的海藻似的毛发,一层层乌黑下涌动着粘稠触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浑身却散发着绝非凡物的优雅。
魔兽吉格的脚下是不断崩裂的大地和焚烧万物的岩浆,祂脚下就是如泥沼般融化的地面,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海水,空间被火焰的炽热和海腥味交织。
弗勒佐‘看着’魏尔伦,不,魔兽吉格,这不是魏尔伦,只是一团混沌。
荒霸吐的反面,不详的黑暗,本能是破坏。它会对情感产生反应,所以向弗勒佐看过来。
“*%&……?(哥哥)”
有不可名状的身影从祂体内发出,这是不属于神明的亲属关系。
虽然最开始是被迫,但现在的弗勒佐是真的将魏尔伦当做家人的。
所以,兄长啊,醒来吧,别让我们的关系终结在奸诈之人手中。
「遥远的欢宴者」
神明用餐的状态,核心是‘吸收’。
弗勒佐能‘吸收’,用世俗眼光来看,大抵叫做‘腐蚀’一切。
现身的魔兽吉格只是一团狂暴的能量,祂也可以是一盘美味的祭品。
为了拯救……
弗勒佐从身体中伸出巨大的腕触,触手上覆盖着「欢宴者」进餐的黏液,向魔兽吉格探去,同时,祂也吸收着魔兽吉格毁坏的空间和头顶能吞噬一切的黑洞。
在那只触手缠住魔兽吉格的爪子时,突然有灼热的火球从祂的脚步到头部开始爆炸,那力量来自巨兽的内部,有大的火球吞噬祂的同时,还有小的火球不断爆炸。
弗勒佐被风掀飞了出去。
得以与特工‘低调教育’,为了尽可能减小损失,他变回人形,被挂在一棵古树的树枝上。栗发少年抬起头,满脸茫然,他顺手掐灭休闲西装上的火苗,看着远处发生在魔兽吉格身上的爆炸。
弗勒佐认识那个,异能武器‘壳’,是某个拥有时间异能的英国异能者制造的武器,因为其剧烈的爆炸效果和不可阻止性,被列为‘三大灾难’。
魔兽吉格,被‘壳’炸的只剩下了个黑色的尾巴。
弗勒佐很想说点什么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想了想,他选择用触手把自己从树枝上拔出来,在树的末梢坐好看下面,爆炸大概是那个蓝色西装搞得,因为中也完好的从魔兽吉格体内出来了,但蓝色西装只出来了个手臂,被中也拿着,露出断处的机械零件。
被炸飞的异能者想,他不要拯救人类了。
弗勒佐就这么蹲在树上,看着赶到的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说了什么,然后橘发少年使用「污浊」,释放了体内的‘荒霸吐’和‘魔兽吉格’刚了起来。
到头来还是他多管闲事嘛——这是中也和哥哥的战斗。
弗勒佐越想越气。
早知道直接把那黑发的家伙拎到中也面前,让他告诉中也该怎么认真,然后和哥哥打一架……为什么要他变成那个不喜欢的形态,再把他炸飞!好疼的!他的触手都断了好几根!
弗勒佐把所有账都记在了太宰治身上。
战场上,中原中也已经把体内封印的神明全部释放了出来,背后左右各自有两只黑色的重力空置棍长出,像一对翅膀,气场全开,展现出‘荒霸吐’真正的姿态。
他飘浮在空中,手持重力棍,浑身是血,以荒神的姿态对战魔兽吉格。
这是神与魔的对战,观看者是树上的邪神子嗣。
战斗持续,但弗勒佐越看越不对劲。
因为魔兽吉格只是胡乱攻击,没有移动,祂像是故意让荒神消灭自己似的,站在原地,任由身体一寸一寸消失在极致的冲突的重力下。
魏尔伦在放水。
他竭尽全力控制了魔兽吉格,好让自己死在中原中也手中。为的是不如奸人所愿,用这具身躯毁灭这个世界。
熊熊燃烧着的巨兽猩红的眼睛捕捉到树上的少年,不携带任何感情的能量聚合体竟然发散出了名为温柔的情绪。
——再见了,加德,原谅我这个无能的兄长。
魔兽吉格被荒霸吐的能量毁掉了大半身体。祂静谧的死亡着,与身体一起消失的还有一个曾经叫做魏尔伦的人格式。
弗勒佐终于站了起来,他不悦的看着这场无聊的对战,用刚刚将魏尔伦从城市转移到森林的办法——迅速化作非人形态,然后‘吸收’身为能量聚合的魔兽吉格再释放,把祂带到了远离荒霸吐的几百米外。
黑色海藻球似的怪物很快消失,但还是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巨型裂谷。弗勒佐站在裂谷的底部,看着奄奄一息的魏尔伦。
他靠在石头上,早没了不久前的霸气。
“被垃圾算计的滋味怎么样,哥哥。”
弗勒佐试图和以前一样气魏尔伦,然后迎接对方气急败坏的说教,但他失败了,因为现在的魏尔伦连动指尖的力气都没有,属于人类的身体,从肩胛骨到小腹出现了一大块空洞。
他在消失。
或者说,在死亡。
没得到回应的弗勒佐说不出话了,他手足无措的看着浑身是血的兄长。
怎么办?
失去呼吸的人可以心肺复苏,那失去心脏和半个身体的人该怎么救?
“情感不外露,这是特工基础课程,这么久不见,你松懈了这么多吗,加德。”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弗勒佐僵住了,他回过头,看着那人熟悉的眉眼。
“阿蒂尔!”他惊喜道:“快救救哥哥……你怎么了?”
少年原本亮起的眼睛在看见被金色亚空间包裹着的黑发青年的那一瞬骤然熄灭。
“他死了。”兰波忧郁的眼里划过悲伤:“我是继承了他记忆和性格的表层,是他用异能读取自己身体诞生的异能生命体。”
“欸?”弗勒佐好像没听懂,他偏执的盯着和记忆中除了年龄都差不多的兰波看:“阿蒂尔,你长大了?”
“嗯,我在。”黑发青年弯弯眉眼,他抬手摸上少年的脑袋:“你长高了,加德。”
弗勒佐终于笑起来,只不过这笑容很是悲伤,两秒后,他如梦初醒一样转过头:“对了,阿蒂尔,哥哥他……”
话语戛然而止,因为已经有个金色的方块代替了魏尔伦的心脏,帮它跳动着,原本微弱的生命也蹭的一下旺盛了起来。
那是兰波的手笔。
肉眼可见变得虚弱的兰波笑了笑,他倒在地上,还像个优雅的贵族:“别担心,加德,他没事了。”
哥哥没事了,那你呢?
弗勒佐张了张嘴,但那微不可听的声音被苏醒的魏尔伦的怒吼打断了。
他看出兰波做了什么,魏尔伦因为魔兽吉格被毁灭能量不足而消失,兰波就用自己作为备用能源拯救了他。
身后,魏尔伦脸上浮现出愤怒、自责、不可思议、惊慌和悲伤多重情绪 。
“是我害死了你,兰波!”意识到现状的他几乎崩溃:“是我一意孤行导致你和加德失忆,让你一无是知的死在异国他乡!”
“加德,你也该恨我,如果不是我,你还会在法国过你的快乐日子,告诉我!告诉我你失忆后都发生了什么,让这个蠢货收回他无用的怜悯!”
兰波笑了笑:“这是我的道歉礼,很抱歉,亲友,是我一直以为太自以为是,一直不顾你意愿告诉你是人类,但我始终觉得正确。”
“你能出生我很高兴,生日快乐。”
魏尔伦呆住了。
他转方向看弗勒佐,栗发少年似乎还没能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只是睡了一觉,最爱的人就死去了一个,然后又要彻底消失。
“还有你,加德。”
“原谅我时间不多了,只能和你说几句话。”兰波的身影淡到透出背后景物:“我听夏尔老师说,你在被送给我之前,在最高级别的实验室待了两年。”
弗勒佐楞楞的点头,他的手冰凉的可怕,大脑也僵硬迟钝。
阿蒂尔,那个给他吃香甜国王饼,教他怎么开玩笑的男人要消失了。
“那也允许我向你道歉。”兰波微笑着:“是我们……人类对不起你,把你捏造成对我们有利的样子,却忽略了你的本意。”
“才不是!”弗勒佐大脑的空白一下被怒火填补,他大喊道:“我就是人类的孩子,阿蒂尔说的一点错都没有!我喜欢作为人类工作,我喜欢阿蒂尔和哥哥!”
兰波愣住了。
有被骂到的魏尔伦也僵住了。
“阿蒂尔是笨蛋。”弗勒佐咬着牙,眼睛通红:“连别人是不是真心都看不出来。”
他身后有一层层波动的紫色幻影冒出来,最上的一层竟然浮出点点金色,最后凝聚成一个金色的印章。
“是阿蒂尔告诉我什么是家,是哥哥让我有了家人。”邪神的子嗣身后的虚空睁开一只巨大的眼瞳,金色印章散发着不可直视的光,照的整个裂谷犹如白昼:“我不想你们死。”
——‘不想。’
这是人类,被情感驱动所做出的判断。
至高无上之神明啊,如果汝关注着人间,那是否能听吾一言。吾以浑身骨血记忆为祭品奉上,愿意终生侍奉与黑星之上,请汝救救吾心爱的人……
太宰治抬起头,表情一言难尽。
他身后的织田作之助说:“都消失了?”
魔兽吉格,荒霸吐,方才远远窥见不知是何物的怪物,一个不剩,天空空空荡荡,只留地面遍地荒芜。
“中也的身体承受不了荒霸吐,长期变身他会死的。”太宰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们愣干什么!快找到他!”
他身后的黑手党慌忙四散,各个无线电无人机开始工作,调动一切力量开始搜查森林。
“该死,那个少年到底……”
太宰治的话停止了,他抬起头,接住从天而降的中原中也,橘发少年在战斗中精疲力尽,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露出一个微笑。
“真是的,这次就不在你脸上涂鸦了。”
看着你孤身一人与魔兽吉格战斗,拯救了这个世界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