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一个五十来岁的管事嬷嬷就被庄子里的婆子引来了。
管事嬷嬷头发花白,面如满月,长得慈眉善目,穿着打扮,却自有一股端庄自持的气势,看来不像是一个奴婢,倒像是某户人家的当家主母。
那管事嬷嬷走到近前,对着端木纭和端木绯屈膝行礼。
“端木大姑娘,端木四姑娘,有礼了。”
“我姓易,世子爷抬举,唤我一声易嬷嬷。世子爷得知两位端木姑娘在此,就特意命我过来问候,不知两位姑娘怎么会独自留在这庄子里?”
那易嬷嬷神情言辞之间非常客气,嘴角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端木绯就答道:“几天前,我被我二姐姐推下了水,祖母罚我和姐姐在这里反省。”她看来一脸无辜,仿佛根本理不清其中的因果。
小贺氏面色一变,担心简王府的人以为他们端木家苛待长房这对孤女,急忙笑着圆场道:“易嬷嬷,你莫要误会,其实是我这四侄女落水后,身子有些不适,所以才暂时在庄子里休养,今天我就是特意来接她和她大姐姐的。”
端木绯“恍然大悟”地展颜笑了,“二婶母,原来祖母不是在罚我啊?”她惊喜地看着小贺氏。
小贺氏心里一阵气闷,却只能做出一派温和慈爱的姿态,道:“绯姐儿,这件事错的是你二姐姐,怎么会罚你呢?!你别多想,你祖母已经罚了你二姐姐跪小佛堂,还特意让我来接你们回府。”
“祖母真是公允。”端木绯拍着胸口欣慰地点了点头,
小贺氏嘴角还在笑着,额头上已经是青筋凸起,气得不轻。
二姑娘端木绮是小贺氏的亲女,这次落水遭了大罪,却还要她亲自来接这两个丫头回京,小贺氏心中自是不甘,却只能含笑道:“你们几个都是姐妹,平日里打打闹闹也是难免,但总归都是一家人。快随婶母一起回府吧。”
说着,小贺氏狠狠地在袖中攥紧了拳头。
也就是这两个丫头片子真是运气好,偏偏赶上了圣上要召见这些遗孤,又有简王世子惦记着她们是旧部的遗孤,否则……
端木绯见好就收,笑眯眯地说道:“祖母知道我们没错就好。”
那易嬷嬷也是个精明的,短短几句话间,就看出了这婶侄之间的波涛汹涌,心里觉得端木绯这小姑娘真是有趣。
易嬷嬷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又道:“如此甚好,不如我送两位姑娘一起回京吧。”
小贺氏脸色更加僵硬,她定了定神,如无其事地应下了。
杨合庄距离京城约莫一个半时辰的距离,三辆马车一刻不停地一路飞驰,在夕阳落山前就顺利地驶进京城的北城门。
进城后,马车的车速放缓,车外更为热闹喧哗。
车厢里的端木绯忍不住掀起窗帘的一角往外看着,看着那熟悉的酒楼、店铺、牌坊在眼前飞掠而过,一直到马车驶过北门大街,看着那写着“宣国公府”四个金漆大字的匾额在马车边擦过,然后渐渐远去……端木绯半垂眼帘,藏住眼底的复杂。
宣国公府便是楚家。
从前朝起,楚家就当得起一声“簪缨世族”,经历了改朝换代非但没有没落,而且越发昌盛。
百年前,楚家先祖因辅佐幼主有功得封国公,世袭罔替,如今已是这大盛朝数一数二的世家,非端木家这样的新贵所能比拟的。
而她,曾是楚家这一辈的嫡长女。
随着马蹄声与车轱辘声,她们的马车驶出了北门大街,把宣国公府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最终停在一道红漆大门前。
紧跟着就有敲门声传来,一个粗使婆子喊着“二夫人、大姑娘和四姑娘回来了”,不一会儿,随着“吱呀”一声,角门完全打开了,又有门房的婆子出来先迎了小贺氏的马车入府。
接着,时间就像是瞬间静止一般,端木纭姐妹俩的马车却停在府外一动不动。
四周的丫鬟婆子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
第三辆马车里的易嬷嬷挑开窗帘的一角,看着前方的马车,立刻领会到了什么,故意拔高嗓门问道:“两位姑娘归府,府里怎么没开正门?”
四周鸦雀无声。
来迎的婆子傻眼了,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开正门迎大姑娘和四姑娘?!这她哪里敢做主啊!
像端木府这样的门第可不是那等普通人家天天开正门,正门是府内举办宴会待客以及贵客莅临才开的,比如皇子、贵妃驾临,或者天使携圣旨来了等等。平时府中家眷出入都是走角门的,就算太夫人礼佛回来,也是开的角门,更何况是两个小姑娘。
马车里的端木绯不由嘴角微翘,径自玩起手上的九连环来,她本来以为还要自己开口,这简王府的易嬷嬷倒是机灵得很。
今日这端木府的正门必须要开!
她们姐妹俩被留在庄子里整整六天了,哪怕如今回了京,在他人的眼里,她们都是犯了错才被会留在庄子里的。
只有府里大开正门相迎,才可以让杨合庄的事盖棺定论,以后任谁也不能把错处记到端木纭的头上!
婆子一时束手无策,只得匆匆进门,一直跑到二门处,正好看到小贺氏从马车上下来了。
婆子急忙把简王府的人要求开正门迎大姑娘和四姑娘入府的事给禀了,小贺氏面沉如水,眸光翻涌,这易嬷嬷是简王府的人,她的态度就代表着简王府的态度……
小贺氏沉吟一下,淡淡道:“此事我还需去请示太夫人。”
小贺氏抚了抚衣袖,就带着丫鬟婆子快步往内院去了,穿过一个回形的院子,三四条青石板小路,四五条游廊后,前面就是永禧堂了。
小贺氏很快就被引进了东次间中,屋子里燃着淡淡的熏香,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纱窗照了进来,宁静敞亮。
端木太夫人贺氏正悠闲地坐在紫檀直棂三围屏罗汉床上把玩着手中的一串紫檀佛珠。
“母亲。”
小贺氏急忙屈膝行礼,把她去杨合庄接端木纭姐妹俩时正好偶遇了简王府的人,以及现在那简王府的易嬷嬷要求开正门迎接姐妹俩的事细细地禀了一遍。
她叹道:“母亲,本来自家人回府,今日又不是什么大日子,哪有开正门的理,可是儿媳实在是拿不准简王府到底对纭姐儿和绯姐儿是什么态度,只能来请示您了。母亲您的意思是……”
贺氏薄唇轻抿,脸色不太好看,那保养得如羊脂白玉的手紧紧地捏着手中的紫檀佛珠,这么多年了,宁氏怎么就是阴魂不散。
三十多年前,头甲三名簪花游街,她与几个姐妹一起去看游街,一眼就相中了那个丰神俊朗的探花郎,不由芳心暗许。可是打听了一番后,方才知道探花郎端木宪是娶了妻的……
好在,那宁氏是命薄的,在大姐的撮合下,她如愿下嫁做了端木宪的继室,这眨眼就三十几年过去了。
她一生顺遂,与端木宪也算是恩恩爱爱,唯独那宁氏留下的长子端木朗最为碍眼,好不容易他离了京城,后面又死得早,她也就放下了,偏偏端木朗还留了两个女儿!
贺氏眸光闪烁,捏着紫檀佛珠的手发紧。
如今皇帝有意立储君,中宫只有一个抱养在膝下的四皇子,朝堂正在为立长、立贤一事争论不休。
女儿端木贵妃曾特意提醒过自己,现正是大皇子争储的关键时刻,要尽量拉拢朝中勋贵能臣,这简王府可得罪不得……
为了大局,且忍她们这一时!
贺氏皱眉凝思,权衡利弊后,下令道:“让人开正门!”
闻言,小贺氏半垂眼帘,眸光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