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士兵此刻群龙无主,经此一役,环滁山元气大伤。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捱着。
流章披麻戴孝,跪在一边烧纸钱。
路辛夷一身玄色衣衫走来,等走近了,流章看了一眼身后地上的影子,说了句:“大仇得报,你心中是否畅快?”
路辛夷红着眼睛,直到此刻,她才突然明白羽京墨曾经逼着她吃狗肉,做那些有悖所谓的善意之举的苦心。
她斩钉截铁道:“乱世之中,何人畅快?我也不是什么圣人,若我真的能做到,也不会留你至今!”
他笑笑,又往火盆里添了一些纸钱,不过短短几日,他的两鬓,已生出许多白发。
他自言自语道:“我原本以为,可以瞒住你,可到头来,却发现最可笑的,是我自己。”
烧光了手中的纸钱,流章看着眼前的墓碑发呆,故去的已下葬,如今阳光之下留着的,不过寥寥几人。
“涂山淞说,他留我一命,放我归来,可我活着,并不会比死了好过。事到如今,活着,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路辛夷神色稍有动容:“你见过涂山淞?”
“他问了我那头神兽的事情,然后他就去追查了。将我放了回来。我从前认为他是个软弱的,是个穷酸的,可我如今才知道自己竟是算错了。袅袅,你选的这位夫君,真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流章说的轻松,他眼神沉静,仿佛能通过眼前的,看到天下苍生,看到未来的种种一切。
他淡然道:
“他的心中,怀有天下,却也只有天下。若他心中有你一隅之地,我只求能用余生,来换他今后善待你。”
说罢,他转过头去,笑着看向辛夷。
片刻,只见一股热血自他口中涌出,顿时,血溅起,染红了胸口的衣衫。
流章向后无力地倒去,路辛夷急忙上前,两只手扶着他。
他的唇齿之间已经满是血迹,眼神中是无尽的迷茫与感伤,路辛夷大声道:“快去叫医师!快去叫肖丛!”
可眼前的胸口大幅度的起伏,让她的心一下子回到了那天,景帝也是这样,一点点,在她的怀中丧失了生命!
彼苍者天,为什么要让曾经那些爱我的人,一个又一个死在我的面前!
流章笑笑,他的眼睛望向空气中的虚无:“袅袅,你说,那一日你不杀我,是因为我罪孽不到吗?
袅袅,你真的一点都不会自圆其说,你的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路辛夷紧紧抱着流章,眼中已满含泪水:“流章,我已经失去太多,我不能,我也对你下不去手啊!”
他的面上,闪过一丝苦涩的笑,然而这苦涩之中,又带了些许的甜蜜。
她的不忍心,他又怎会不知!
他将口中的鲜血咽了回去,艰难道:“袅袅,很早以前,你对我说,你说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你告诉我,凡是阻挡我们活着的人,都是仇敌。我以为,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他大喘一口气,胸前起伏已经越来越大,小腹肿胀,此刻更显现畸形!肖丛一听到消息,便从自己的房间中跑了过来,等看到地上的鲜血的时候,她的膝盖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
流章继续道:“袅袅,也许,这世上确实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就像我如今,如果我的死,可以换回一切人都像我们小时候那般安然无恙,我情愿从来没在这世间存在过。”
路辛夷紧紧攥着他的手,泣不成声:“王兄,你说得没错,活着,是最重要的事。所以你不要吓我好不好?你再振作一点!”
肖丛此刻也大梦初醒,她扑上去,一把抓住流章的另一只手,将那手放到自己脸颊上取暖,泪已失控,她慌忙道:
“是啊流章,你忘了,我们还有那么多死士,如今反对我们的人都不在了,我们在一起,可以做很多很多事!你不是很想念辛夷吗?现在她回来了,你们还没好好在一起几天,你们还有好多话没说,不是吗?”
流章看着肖丛,他的手温柔地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拭去泪珠:
“肖姑娘,流章这一生,辜负太多人。负尽师友,也辜负你一片真心。我死后,你可以跟着辛夷,你们又可以回到从前的生活了!你本该是自由的,不该为我放下剑,洗手做羹汤。”
“可是我心甘情愿!”她将自己的脸埋进他的手心,喉咙里呜咽,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流章看了看辛夷,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然后又看了看风中飘扬的军旗,在阳光中,扯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医师来的时候,他正抱着肚子,大口大口地殴着血,不多时,面上已毫无血色。
医师把了脉,向辛夷行礼道:“公主,让都尉走吧,他已病入膏肓,多活一日是一日的痛苦!此刻,他的身体中必如万蚁噬心,可浑身无力,只能等待时间,一点点抽去他身体里的力量!”
路辛夷:“医师大人,可有救命的法子?”
“都尉一心求死,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药了。如今便是楚国的蛊术,也不能将他起死回生了!”
流章抓着路辛夷的袖子,面上已经满是鲜血,双目通红:“快杀掉我,袅袅,求你!我按律当斩!袅袅,快,杀掉我!”
她怔怔地望着他,手,颤颤巍巍地摸上腰。
可还没等她出手,一只剑就先她一步插入他的胸口——只见肖丛双眼决绝,仿佛杀死自己一般的,将那柄短刀,狠狠地插入爱人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