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元恪回云州,楚南安深思熟虑半晌,匆匆去红豆寺。
他得安顿好怀瑾的将来,不然他怎么放心离开?若怀瑾执意不肯进宫,执意不肯参加金人立后,他也只能将她托付给阿宁。
那天在红豆寺偶遇,后来他又到平凉王府拜访过一次,阿宁借口礼佛,并未出来。
她还是不肯回南朝。
听楚南安说让自己跟元恪去云州,怀瑾已猜到他来意。他这样为她步步谋划,她不是不感激。
可是她说服不了自己。
怀瑾伤心道,“楚大人,请你理解我。为人子女,眼看父母兄弟惨死,我如何不痛苦!”
楚南安道,“公主节哀,人死不能复生,苦亦无用,痛亦无用。你好好活着,江夏王并王妃才能安心。”
怀瑾哭泣道,“大人请回。我不会随元恪去云州,也不会参加金人立后。”
见她斩钉截铁的拒绝,楚南安道,“其实让你去云州,只是恰巧你能顺着元恪车马,安全。你知道,云州有罔极寺,是大周宣帝后妃陈氏为其父母所建。听说九公主要把红豆寺收到公主府,你定不愿与公主府多有牵扯,若换寺庙守哀,倒不如罔极寺。”
这话说的怀瑾默默不语。
楚南安接着道,“嘉熙公主每年五月都要去一趟罔极寺进香,这次听说元恪去云州,意欲一同前往。正好,你同她一起去云州,一路上同她说说话,暂解她思念之情。”
怀瑾倒不忍心再拒绝了。
嘉熙公主因最近在红豆寺为太后祈福,经常过来陪她说话。嘉熙公主和她母亲是故交,看见她,就像看见自己的母亲。她们同为和亲公主,倒有些同病相怜了。
元敏给她说过很多悄悄话,最挂念放心不下的就是母亲,相隔万余里,每次提及都忍不住红了眼睛。
半晌,她点头道,“请楚大人答应我一事。”
楚南安道,“你说说看,我尽力。”
怀瑾道,“请你以使臣的身份转告元恪,我丁父母忧,避居在寺三年。三年内,不入宫,不进京。”
楚南安踱步半天,点头道,“我答应你。也请公主答应臣,好好活着。”
怀瑾点头,红着眼睛道,“多谢楚大人。”
楚南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
“楚大人何时回南朝?”
“公主若不想待北朝,我可以和元恪讲,带公主回去。”
怀瑾摇头,“回不去了。”
回南朝干什么呢?
那样的伤心地。
她不愿回去,不想回去。
嘉熙公主进完香第三天就回了棠州,临行前叮嘱她多多来信,互通消息。
她在罔极寺住的地方并不在寺中,而是和罔极寺一墙相隔,中间一道门,一条长廊,直通罔极寺大殿,据说是大周陈妃当年专门静坐礼佛的别居。
元恪已允诺她余生常住云州,若想回南朝,可以和楚南安一起回去。
她并不想回去。
罔极寺因是皇家寺院,安静幽僻,人迹罕至,倒很适合她这样想远离尘嚣的人。
寒食夜禁火,不能燃香不能点烛,她只有早早安寝,当她已梳洗毕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时候,耳边想起焦急杂乱的敲门声。
是谁大半夜敲门?
她在云州并无相熟之人。
没一会多兰回来道,“公主,是谢将军,还有达兰台大祭司!”
怀瑾披衣起身,心中升起疑惑,谢宥一大晚上过来干嘛?既然大晚上登门,想必是有急事。
吩咐多兰将谢宥一和达兰台迎进来,她匆忙穿衣,将头发简单挽了起来。
见谢宥一进门,她忙让进来,“谢家哥哥,深夜敲门何事?”
谢宥一脸色焦急,又有些迟疑,“公主,请救这孩子一命!”
怀瑾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达兰台抱着一个婴儿。
走过来打开瞧了眼,发现这孩子已有些冰凉,她惊讶道,“这是……”
达兰台忙道,“我们刚路过罔极寺门口,恰好看见,深夜不便打扰姑子们,这才叨扰公主。婴儿垂危,我得立刻救治他,借公主宝地一用,不知可否。”
怀瑾忙道,“请大祭司随意,若需要什么,请告诉图雅多兰。”
谢宥一吩咐多兰点一支蜡烛,怀瑾忙阻止,“今日寒食。”
“云州已有点烛地方,无妨。”说着又命图雅和多兰将窗户挡严实,防止有光透外面。
借着摇曳的烛火,达兰台匆忙打开药箱开始救治这婴儿。
屋中极冷,怀瑾命图雅拢了火盆过来,又命多兰寻了件她的大氅将那婴儿放上面御寒。看帮不上忙,她便和谢宥一围着火盆默默无言。
见他不时看那婴儿,眉头紧皱忧心如焚,怀瑾宽慰道,“大祭司医术通天,定能妙手回春。”顿了顿,又道,“罔极寺门前总有被遗弃的婴儿,慈幼堂距这里数墙之隔,偶尔还能听见婴儿哭声。我刚看这婴儿眉眼清秀,是个女孩吗?”
谢宥一窘迫道,“是个……男孩。”
怀瑾尴尬的摸摸鼻子,“噢。”忽然想起什么,她说,“罔极寺收到男婴,会送到云州府专设的养正司,若长到六岁无人收养,便会统一送到军营。”
谢宥一惊讶,“我竟不知道。”
达兰台正为婴儿施针,闻言插了句,“是的,罔极寺是尼寺,只收留女婴。”
谢宥一想了想道,“养正司……怕是不适合。”
他眉心紧皱,“这孩子送到哪里合适呢。”
若是长大后要上战场,他绝对不能将这孩子送养正司。南朝的世子,长大后怎么能对南朝的子民刀戈相向!
他要能看着这孩子平安长大,又不能离他太近,想来想去,竟没了主意。
天色渐渐晶明,不知不觉一夜过去了,达兰台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婴儿性命无碍。只是太虚弱,连哭都没力气,需得喂些奶浆。”抬头看了眼更漏,他一拍脑门,“我得回去了!”
说完急急忙忙收拾东西,“这婴儿我救活了,与我再无关系啊!”说着一阵风的离开,留下怀瑾和谢宥一面面相觑。
多兰将自己连夜缝制的婴儿拿过来给怀瑾看,“公主,好不好看?”
怀瑾拿过来瞧了瞧,心里很是喜欢,“小巧可爱,想不到你手挺巧。”
多兰不好意思的道,“反正我也帮不上忙,就顺手做了两件衣衫。”
怀瑾起身走到床前,“这孩子肯定饿了,你们去慈幼堂讨些奶浆来。”
图雅道,“不送过去吗?”
怀瑾看了看那身上尚有血迹的孩子,颇有些于心不忍,又莫名有些喜欢,“他刚被救治好,怕……吹不得风。”
图雅知道公主心软,怜爱这孩子,点点头道,“我这就去。”
多兰已烧了热水过来,“给婴儿洗洗罢。”
说着轻手轻脚将孩子放盆中,又取了块绸帕擦拭,轻手轻脚,生怕弄伤了婴儿娇嫩的肌肤。
怀瑾问谢宥一道,“你准备将这孩子送往何处?”
谢宥一道,“我想为他找个衣食无忧之家,既能供他读书明理,又远离京城。想了半天,竟没有个妥帖人家。”
怀瑾道,“北朝刚经历过水灾,旱灾,战争,流民弃婴无数,怕是难找。”
谢宥一忧愁道,“正是。”看了眼那孩子,他流露出不忍,“养正堂,我实在不愿。”
怀瑾道,“这孩子虚弱,养正堂那种地方怕是待不了几天便……”
见谢宥一满是为难,她迟疑了下,缓缓道,“这孩子,不知怎么竟合我眼缘。不如,我收留了罢。”
谢宥一吃惊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