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号休息处此时正值深秋。
就在他们到达的第二日,一股“人工”寒流光顾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冻得那些早起想去百货商场看看有什么折扣的考生都缩回了被窝里去。
控制中心检测到气温过低,打开了五号休息处的城市供暖系统,虚拟天空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就蒙上了一层阴霾。
“用得着模拟得这么逼真吗?”温知夏疑惑的望着头顶上的“雾霾”天,“不就是开个暖气吗,这休息处还能有这么多人?造得出空气污染的效果?”
“这两年考试系统里的考生逐渐变多了,系统算出来PM2.5大概是要超标了吧,”魏芷莹把作战服的领子立了起来,就好像那一层薄薄的布能为她遮挡多少寒风一样,“今天想干点什么?”
“这地方和上次四号休息处度假村不一样,像个城市,”温知夏打量着酒店出门不远的十字路口,“既然是城市,那有图书馆吗?”
魏芷莹差点一个台阶没踩稳摔个狗啃屎。
她难以置信的用眼神把温知夏全身都扫描了一遍——
短袖白衬衫,灰色短布裙,以及一双黑皮鞋。样式起码是一百年前的款,甚至还没有她身上的黑色连体作战服保暖。
而他们的对面,百货商城的外墙上挂着巨大的条幅,上面加粗加大的写着“双十一特价促销,只限今日上午”的字样。qupi.org 龙虾小说网
而温知夏就像全然没看到一样。
“我的妹妹啊,你不去先解决一下衣不附体的问题吗?”
温知夏打了个寒战,但嘴里却说着:“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确认一下。”
去图书馆能确认什么啊?魏芷莹想不通,但纵使她百般不情愿,还是带着温知夏去了。
刚到达温暖的图书馆里,温知夏就猛的连打了几个喷嚏,声音在空荡无人的接待大厅里回响着。
“我进系统也有6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光临这破图书馆。”魏芷莹刚吐槽完,就见温知夏已经抛下她去那个反应迟钝的查阅机器处用手指熟稔的戳起了屏幕。
她咋了咋舌,转头打量起摆在一楼的藏书。
可放眼望去,最明显的地方摆放的全都是各类红皮白皮的政治书籍,次要的位置也被当季畅销小说占据了。这能查到个什么玩意?
就在她出神发愣的时候,温知夏在另一头也拽住了一个工作人员:“请问特殊阅览室在哪层?”
魏芷莹回过头。
“特殊阅览室要暂时扣押房卡,你去那边服务台办,有工作人员带你去。”工作人员的态度不是很好,但温知夏也没在意,随即就走向了服务台。
魏芷莹完全没了选择,只能跟随温知夏扣押了房卡,在图书管理员的指引下乘老旧的电梯一层一层往上升。
“咯噔”一下,电梯彻底停了下来,一层灰从裸露的电梯灯管上落了下来,浇了下方的三人一头。
“抱歉啊姑娘们,”图书管理员拍了拍身上的土,“这个电梯是特殊阅览室专用的直升梯,已经很多年没用过了。”
魏芷莹落在后面冲温知夏无声的摊了一下手,神态好像是在说:你看吧!
特殊阅览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为了保证阴暗干燥的环境,四下都没有窗户,乍一看一排一排被蒙尘的书架,在黑暗中还真有那么点鬼影憧憧的感觉。
几秒的嗡鸣声过后,“铮”的一声灯丝被电流点亮,惨白的光线下灰尘在过道里无序的飘动着,头顶的灯管里也黑压压的全是灰尘和飞虫的尸体。
“你要找哪本?”图书管理员问。
“。书名是《时间拟态》[1],”温知夏对着手机上拍摄的屏幕照片说。
“去那边坐着等着,”管理员在手上的小屏幕上点了点,就消失在了一排排书架的尽头。
温知夏顺着他随手一指的方向看去,那排面壁的学习桌椅上已经落满了灰,用手一按甚至都能拍出一个清晰的手掌印。
“书能拿出阅览室吗?”温知夏皱着眉头问。
“不能,特殊阅览室的书籍不能带出去。”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将厚书怼在她的面前,“你看完了叫我。”
“搞得跟禁书似得,咋着,有系统机密啊!”魏芷莹冲管理员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对魏芷莹来说,漫长而又无聊的时光就这样开始了。
最初是打量着温知夏认真阅读的侧脸,一点一点的凑近她的脸侧,直到瞥见她人中处微不可察的小绒毛和偶尔忽闪的睫毛;紧接着偷瞄起来书本上的内容,很快便发现这些鬼画符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见温知夏静若入定,也自觉无趣极了,只好站起身来,在灰蒙蒙的书架间游手好闲的消磨时间。
魏芷莹漫无目的的在书架间乱逛着,光瞅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书名就没有兴趣将它们从书架上取下。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某一个书架的最底层发现了一个黑洞洞的空缺。
根据温知夏刚刚报出来的序列号,这里就是跟那本《时间拟态》相关的书籍。
她四下看了看,这一片儿竟然都是关于天体物理和弦理论的学术书籍。
其他较远的区域还有关于脑神经医学和外星文明的相关研究,靠近桌椅的地方都是一个一个硕大的抽屉,用手拂掉标签上的土,能看到上面工整的手写着各种古籍的名字。
魏芷莹拖着步子回到温知夏身边,倒着跨坐回刚才的椅子上,胳膊肘拄在椅背上把脸都杵得有些变形:“小妞啊,你这是中什么邪了,发现啥有意思的事情跟姐姐说说?”
温知夏闻言只得合上了书:“莹儿,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外语考场的时间是怎么流动的?”
“不是就咱们5个考场,然后依次按时间来吗?”
“我最开始也怀疑就是正常的顺流而下,但后来一个人提醒了我。”
“谁啊?”
“马可·奥勒留。”温知夏说。
“用美□□惑男神剧透给你,可以啊小妞。”魏芷莹伸出魔爪在温知夏的肩上使劲推了一把。
“没人剧透给我,”温知夏正色说,“之前我拜托杜云昭帮我在他的时代调查,他告诉我除了马可·奥勒留以外根本没人知道我这个人在历史上存在,你想想,这可能吗?”
“欸?你这么一说,很有道理哎!”魏芷莹的脑子刚刚跑完整个反射弧,像是瞬间开窍般,“那就是说,那就是说——”
“阅览室里禁止交谈。”管理员的声音稳如洪钟。
“这里面就我们俩,又吵不到别人。”魏芷莹头也不回地抱怨着。
“阅览室的规定。”管理员回答。
“那我申请还书吧。”温知夏偏过身挥手示意道。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回到了百货商场底商的咖啡厅里。
温知夏手捧着拿铁咖啡,小心翼翼地吹着气。
“所以你的意思是,马可·奥勒留之所以认得你,是因为系统读取了你最想实现的愿望,就是见他一面?”魏芷莹搅和着她的雪顶咖啡推测道。
“不算我最想实现的愿望吧,”温知夏的话音渐小,随即转移了话题,“还有一点,我当时去看他的时候,在西里欧山的别墅里看到了我的随笔本。”
“噗——”魏芷莹差点把咖啡喷温知夏一脸,“你都去看男神了还满脑子都是调查。”
“是他给我看的,”温知夏递给她两张纸巾,“就是我当初给小蔡留下的随笔本,只不过摸着没有笔触,像是印上去的字。”
“嗯——很有意思,咳。咳咳咳!”魏芷莹给自己顺着气附和道,“然后呢,还有啥料爆给我听听?”
“印上去的内容就是我给小蔡时的那些,没有任何新的。”温知夏终于喝下了一口热咖啡,感觉浑身都暖了许多。
“那你还能指望有——噢!”
“是吧——以小蔡的性格,肯定会写上去点东西,如果我们5个考场是串起来的一条时间线,那我应该能看到他写的内容。”
“这也太难做到了吧,”魏芷莹说,“要真是这样时间穿越,那不就说明系统从我们进去伊始就直到我们最后铁定会出去了?”
“所以,我们5个考场是平行发生的事情,互相之间不会干扰。”
魏芷莹撅了撅嘴,两个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挂在咖啡馆门上的风铃叮铃咣啷的一顿响,又进来了一位顾客,看模样大概也是个考生,他在室内扫视了一番,看到温知夏和魏芷莹后好像明显松了口气,随便的在菜单上一指刷了卡,就坐到一个离她们很远的阴暗角落里去了。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温知夏显然没注意到刚进来的新顾客,“考场里的时间相对外面正常的来说,流速快很多。”
“这不是个梦吗?”魏芷莹问。
“如果真是个纯粹的梦,那其余14为考生的肉身去哪了?”温知夏问,“我们出来根本没看见他们,槐树下面连一点血迹也没有。”
“你就不能浪漫点?他们永远地在清甜的槐花之下长眠。”
“不那么浪漫的说法是,他们被槐树的根系肢解吸收了。”温知夏面无表情地说,“或者,如果你想浪漫一点,那就是这玩意根本不是梦,我们就是实际的尽到了考场里面,过了一辈子。”
“嘶——”魏芷莹头痛的瞅了一眼自己奶油泥状的雪顶,“我还真没讲过哪个女的像你这样的!”
“还有一个更硬核的问题,以我们如今的科技,到底能不能治好癌症,还是晚期病入膏肓的那种?”温知夏的食指肚有节律的敲击着白瓷杯的杯沿,“我感觉不能。”
“现在就能治愈癌症听着是有点邪乎。”
“所以就引出一个终极问题,”温知夏的身体向她前倾,神秘兮兮的问,“莹儿,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在这个考试系统里,到底是真人存在,还是以意识存在的?”
魏芷莹盯着她,眨巴了两下欧美基因特有的卡姿兰大眼睛,还是忍不住笑喷了:“你现在就像个神棍你知道吗?”
温知夏立刻收回了视线,重新靠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
“哎,我知道你认真的,”魏芷莹赶忙拦道,“我有个问题,为什么不可以是意识和真身组合的呢?”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啊。”温知夏没好气地说,“浪费钱还浪费资源。如果我们有能力将人的意识提取出来,放置在一个巨大的数据库里,那我干嘛还要费劲再辟出一个地方,造一个真实的世界,搞出一些特殊的以真身放进去,还要实时的把意识入系统的这部分人的选择和动作真实的复制并投射出来。费这么大力气,这些感官体验用编程施加在意识的上面就能完美实现,甚至比真人入系统来的花样更多,那我何必再搞这些?
“这就相当于,现在的智能手机和过去那种手摇拨号座机,智能手机明显更方便更高效,也不需要什么接线员;那我为什么还要搞一堆通信中心的接线员来用固定手摇电话?”温知夏反问。
“那你倾向于真身还是意识?”魏芷莹追问。
“意识。”
“为啥?”
“神奇治愈的癌症。”
魏芷莹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真身入系统,病痛是真实存在的,更何况一个即将不久于人世的重病患者,需要非常先进的技术在某种程度上“治愈”癌症,才能够让小蔡神奇的再生存15年之久。
而意识入系统就很好操作了。
之前通过编程给他意识模拟的病痛,只要移除掉就万事大吉。
“除非还有一种可能。”温知夏自己接上话,“你听说过‘箱脑’或者‘笛卡尔的恶魔’吗?”
“这是什么?”
“意识僵尸呢?”
“这又是什么?”
“好吧,意识僵尸就是,一具没有意识的躯壳,笛卡尔是二元论的始祖,意识僵尸是二元论后来的学者提出的一个哲学模型。”
“呃——好,然后呢?”魏芷莹尴尬的问。
“我的意思是,如果意识僵尸以现在的科技真的存在,比如克隆,或者培养人类胚胎细胞,亦或者先进的新材料,可以造出人类的躯体。而事实证明笛卡尔的二元论是正确的,唯物主义的观点是错的,我们的确提取了‘意识’这个东西,只是它需要一个活体的载体,而不能直接放置在机器电路里,那我们可能是一堆寄居在意识僵尸躯体里的‘组合人’。”温知夏说。
“就是说,我现在使用的这具身体,不是我本身的,我本人出生长大使用的的身体,在系统外的某个地方好好的躺着?或者在冰柜里立着?“魏芷莹问。
“差不多吧,“温知夏把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但我不能确定是哪一种。”
“不能确定就先别想了,”魏芷莹把手搭在她握着杯子的指尖上,“我们赶紧回去。”
“为什么?”温知夏不解的问。
“刚才那个人,新进来的那个考生,”魏芷莹的眼睛斜向咖啡馆里那个阴暗的角落,拽起温知夏的手就往外走,“他一直盯着你看。”
吱嘎一声,挂着风铃的店门碾到了一片枯黄的梧桐叶。
“什么时候,我怎么没注意到?”匆忙间,温知夏只来得及瞥到阴影里那人大致的轮廓,是一个身材中等瘦弱、戴眼镜的男性。
“我是间谍训练出身的,这方面肯定比你灵敏,”魏芷莹头也不回,故作轻松的透过街对面休息处酒店的旋转门观察着咖啡店的情况,确认没有人追出来后,才拉着温知夏回到了酒店里,“幸好你非要我留下来陪你,要不出事儿怎么办,系统里的考生也不都是无辜善良的小羊羔。”
“你等等,”温知夏在她即将迈进电梯时问,“我只不过让你帮我指个图书馆的路而已,哪来的强留?”
“你难道不是要我陪你去图书馆吗?”
“我可从来没说过啊,这又不是高中时候成群结队地去厕所,”温知夏笑了,“你想去哪逛,按自己计划行事不就好了。”
好家伙,这到头来又是我一厢情愿了不是?
魏芷莹目视着对面百货商场双十一活动的条幅被缓缓撤下,懊恼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