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噤声,列队。”
嘈杂中,欧阳晟的声音响起。
他的声音不大,却极有穿透力,沉稳中带着威严,仿佛有安定人心的魔力。
慌乱的气氛很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忙而不乱的脚步声,还有担架一个个被抬起的摩擦声。
很快,顾长平的声音自帐篷门外传来:“潇潇,你醒了吗?赶紧穿戴整齐,咱们得走!”
这样大的阵仗,能不醒吗?叶雨潇本来就是和衣而眠,没什么好穿戴的,当即把头发一拢,背起医箱,拎起零嘴儿包袱,出了帐篷。
顾长平把医箱和包袱都抢了过去,帮她拿着,带她去找欧阳晟。
欧阳晟正在分编队伍,见了他们,便把最边上的队伍一指:“你们随重伤员一起转移。”
“那你……”欧阳晟既救过顾清颜,又肯顾及叶雨潇的名声,而今顾长平对他的印象直线上升,马上关切问道。
“本王先走一步,去引开叛军。”欧阳晟道,“他们的目标是本王,你们只要不跟本王在一起,便不会有危险。”
他要去当活靶子??他知道这有多危险吗?顾长平很想与他同行,给他打掩护,但想想叶雨潇更需要他保护,便没说出口。
叶雨潇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身为医生,本来就该和重伤员在一起。她从欧阳晟挥挥手,道了声“保重”,便钻进队伍里,帮着抬了个担架。qupi.org 龙虾小说网
这个女人真是决绝果断,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是在街头纵马养出来的性子吗?欧阳晟的目光追随了她片刻,很快收回视线,指挥转移了。
重伤员队伍的领头人叫王二,这名字一听就是没名字,用姓氏加排行,便权当称呼了。看来顾长平所言非虚,熙朝的士兵,基本上来自穷苦底层的老百姓。其实何止熙朝,哪朝哪代都是一样吧。
王二对南疆的地形很是熟悉,带着他们穿过一条隐蔽的小道,自南边出了山坳。而厮杀声很快从北边响起,也不知是叛军追进了山坳,还是在山坳外截住了欧阳晟,着实让人悬心。
叶雨潇抬着担架,走着山路,没有办法回头张望,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他们平安。
出了山坳,绕着圈一路向北。这个叶雨潇明白,叛军集中在南边,他们越是靠近北方,就越是安全。
山林茂密,道路崎岖,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有前哨来报:“有个自称春晓的丫鬟,拖拽着十名太医朝这边来了!”
春晓?这才过去一天,她就来了?叶雨潇忙道:“是咱们的人,他们准是要去山坳,恰巧和我们碰上了。”
王二忙命哨兵去给他们领路,不一会儿,春晓和太医们就出现在队伍前了。
刚才哨兵形容得很准确,春晓真是拖拽着太医走路的。十名太医排成一列,手上全绑着麻绳,而麻绳的末梢,拽在春晓的手里。
太医们一个个接一个,走的踉踉跄跄,不情不愿。远远望去,活像是一串蚂蚱。
转移阵地耽误不得,叶雨潇没空停留,只能一边继续赶路,一边招呼春晓近前说话。
春晓牵着那溜蚂蚱,挤到了叶雨潇跟前。她还没张嘴,蚂蚱们先纷纷告起状来——
“叶大小姐,看你教的好丫鬟!”
“我们好好地乘着马车赶路,她却伙同齐王亲卫,逼着我们一路骑马颠簸,我们几个的命已经丢了半条在路上了!”
“我们太医院的太医,个个有官品在身,区区一个丫鬟,竟敢如此对待我们!”
“叶大小姐不但自己嚣张跋扈,连丫鬟都纵容成了蛮横模样!”
“等我们回京,一定要到圣上面前,狠狠地参你外祖父一本!”
“闭嘴!”叶雨潇厉声斥道,“我们正逃命呢,你们这般喧哗,万一引来了追兵,砍了你们的脑袋都不够抵命!”
他们在逃命?!太医们大惊失色,慌忙闭了嘴。
站在蚂蚱串儿最前面的太医没忍多大会儿,又开始埋怨:“都怪这丫鬟逼着我们赶路,不然哪会一来就遇上逃命这样的倒霉事。”
这次不等叶雨潇发作,顾长平一脚踹了过去:“再多嘴,我先砍了你们。”
顾长平腰间有剑,武力值又摆在那里,太医们终于消停了。
叶雨潇看着这些不成器的太医,满腹气恼:“他们的胆子怎么这么大,曹德兴等人才下了天牢,他们就敢消极怠工。”
顾长平道:“你别说,他们还真不认为自己是消极怠工。这帮人平时养尊处优,哪里骑得了快马。先前曹德兴来南疆,也是坐着马车慢悠悠地来的。”
“那他们就不顾将士死活?”叶雨潇诧异道。
“这次负责伤情的人是你,他们哪会管这些,不故意给你添乱就不错了。”顾长平道,“再者这是国情使然,虽然这次伤情严重,皇上震怒,但只要能恢复基本兵力,顺利镇压叛军,皇上也就不会计较了。至于最终到底死伤多少人,皇上是不会追究的。”
为什么不会追究?因为士兵们都是贱命一条么?叶雨潇觉得心有点凉,追问道:“国情是什么?”
“你也知道的,我们熙朝医术有限,随军的太医也有限。伤兵多,太医少,本来就救不过来。”顾长平说着,看了看周围的伤兵,压低了声音,“兵士是穷苦平民,太医是有品级的朝廷官员,两者地位太悬殊,即便耽误些伤情,也没人指责。我以前听祖父说,真正打起仗来,太医根本就不管医伤,都是直接挖个坑,就地掩埋。”
就地掩埋?那是就地活埋吧??叶雨潇震惊不已,心情瞬间低落了很多。
“表妹不必介怀,这次有你,伤情一定能控制住。”顾长平安慰她道。
说得对,现在她来了。草菅人命的事,她绝不会允许发生。叶雨潇打起了精神,问春晓道:“你是怎么碰见这几个太医的?齐王的亲卫又是谁?”
“不是奴婢碰见的。”春晓道,“是一个叫姚鹰的人,自称是齐王亲卫,他逼着太医们骑马快行,追上了奴婢,又一路护送我们进了南疆,把太医们绑好了才走。”
原来是姚鹰,他们来的时候,就在驿站见过。叶雨潇又问:“可你并不会骑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是姚鹰把我们都绑在了马上。”春晓笑了起来,“虽然辛苦,但倒是省心,不用担心掉下来。”
顾长平也笑了起来:“这傻丫头,被绑在马背上赶路还这么开心,真是随了你的小姐了。”
骂谁呢?叶雨潇瞪了他一眼,又夸春晓道:“好样儿的,等咱们凯旋,我一定为你请功。”
她一个丫鬟,能有什么功劳,就算有功,那也是主人的。春晓笑了笑,没有朝心里去。
一行人又赶了一会儿路,忽然前面有个矮个儿的伤兵,走着走着就倒了下去。
他们这队本来就是重伤员,行进艰难,这会儿倒下一个,更是增加了紧张的气氛,队伍骚动起来。
马上有太医开口:“赶紧把他丢进林子里,我们继续赶路。”
叶雨潇把担架交给他人,赶过去查看。这矮个儿伤兵她认得,腰侧受伤,正是她昨天做的第一台手术。
他此刻伤口疼痛难忍,体力不支,才腿脚一软摔倒了。
叶雨潇一边开医箱,一边斥责刚才出声的太医:“人还活着,你就要把他丢下,你的良心都喂了狗吗?”
“你有良心,你能让他马上站起来继续赶路?”那太医早就看见矮个儿伤兵腰侧有伤,反驳起叶雨潇来理直气壮,“你这样只会耽误我们的行程,害我们都被叛军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