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花对唐铁牛说:
“她爹,明儿个你去把羊毛都卖了吧?金彩和银彩就要开学了,下来钱,好给她俩买笔和本儿啥的,连交学杂费。”
唐铁牛说:
“行!明儿个我就去赶集,就手儿把家里缺的东西都买回来。”
第二天,唐铁牛起了个大早。吃罢饭,天刚见亮儿,他就用扁担挑着两大口袋绵羊毛,翻山越岭地到王家集去卖。
那王家集位于梢瓜沟以南向西二十余里处。梢瓜沟的人要想到王家集去,沿途得经过磨盘沟、霍屯、石湖、白杨木沟、西岭(也叫东岭)和黑鱼沟这些个自然屯。因为路途远,要赶集的人得起大早出发……
老唐临出发的时候儿,金彩说:
“爹,别忘了给我和银彩买笔、买本儿和小刀儿。”
老唐说:
“啊。”
银彩说:
“爹,别忘了给我买个小皮球儿。”
老唐说:
“啊。”
玉彩说:
“爹,别忘了给我买塔糖。”
老唐说:
“啊。”
马兰花说:
“她爹,路上多加小心!”
老唐说:
“啊。”
马兰花又说:
“她爹,早去早回!”
老唐说:
“啊。”
唐铁牛走后,马兰花拎着个小筐,到当院西边园子里,间小白菜。
她间了一池子小白菜,回到外屋地,把筐里的小白菜倒进一个白铝盆里,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把菜洗干净了,装到浅子里控水。
然后,她到碗架那儿拿了一个碟子和一把羹匙,到当院的酱缸前,去叨酱。
她先把那用篾片编成的圆锥形的酱缸盖头(起防雨作用)揭下来,放到一边,再把系在缸口上的白布蒙子(起防尘挡蝇作用)打开,就看见了里面装着的半缸金黄喷香的大酱。
那是马兰花亲手做的。
每年一到冬天,马兰花就会到刘宗旺家买来十五斤黄豆,用大锅烀熟后,趁热把豆子装到水筲里,用扁担挑着到碾子那儿去轧……
等她抱着碾杆用力推动碾砣一圈儿、一圈儿地把那黄乎乎的豆子全部轧成泥后,再收起来挑回家,把豆泥在饭桌子上摔打成六块或八块长方体(不能出单儿,必须是双数)——这些长方体就是做大酱的坯胎,名叫酱块子。
每个酱块子的大小基本相同,大概有成年人的脑袋那么大。
因此,谁的脑袋若是长得不合格,梆头梆脑的,有人就会说他带个“酱块子”脑袋。
那是贬义词。
假如,谁要是说你“带个酱块子脑袋”,尽管不咋好听,你听了也千万别生气。因为既然人家指出了你的脑形不咋地,你就是生气也白生,“酱块子脑袋”还是“酱块子脑袋”,丝毫也不会因为你的生气而有所好转……这是闲话,且不多说。
咱还是接着说做酱的事。
马兰花把酱块子摔打成形以后,把它们一并排摆在炕梢炕上——不直接挨到炕席,酱块子底下须得垫着十几根秫秸秆儿——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上面盖上旧报纸,让酱块子自行发酵。
等过完了年,到清明那天,是下酱的日子。
大早起来,马兰花一一把那些发酵好了的酱块子的表面洗刷干净,然后,再一一把那些酱块子弄成碎块儿,统统都下到当院的那口缸里。
那口缸里,已经有了半缸盐水,是提前两天溶化好的:咸盐里的泥垢已经沉淀干净了。
马兰花把弄碎的酱块子全部放到有盐水的缸里之后,一天一天的,那些酱块儿就会被泡化,和盐水融为一体……
大约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变成了黄乎乎、香喷喷的大酱。
在那渐变的过程中,每天早晨,马兰花都要用木制的酱耙儿在缸里一上一下地打动,把那稀溜溜的酱汤搅得翻腾起来,以此加速大酱成熟的周期。
马兰花每做一回大酱,能够全家人吃上一年。然后,再接着做下一年的大酱。
当下马兰花叨了一碟子酱,把酱缸又用布蒙上,端着酱碟子进屋,见金彩、银彩和玉彩还在睡觉,她就大声招呼道:
“闺女们,起来吧,起来吧,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