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以贞走的很安详。
没有他想象中的壮烈,他甚至没能看到李青云的影子,就倒在半路上。
李青云被叫回来的时候,看着官道旁的场面目瞪口呆。
包括茅以贞在内,他们为了伪装,甚至把头发都剃了,剃成了日本武士最流行的月代头。
加上那明晃晃的倭刀,火铳,腰带,斗笠。
这架势,简直比真倭寇还像倭寇。
“认得出哪个是茅以贞吗?”
车队里有个在署衙工作,见过茅以贞的,经过辨认,在死人堆里找出了他。
“就是他。”
李青云凑近了看。
没有什么看到死人的不适感。来到这儿也差不多有一年了。
饿死的,被杀死的,上吊死的,淹死的见了多了。
这终究只是个封建社会。
茅以贞死的很痛苦,两眼怒睁,满是不忿。
锦衣卫那头一个千户凑了上来,检查之后说道:“中毒死的,看这架势,像是死了没一会儿,尸体还是热的。”
史学典有些害怕,躲在齐大柱身后:“这伏击暗杀,怎么成了集体暴毙?”
李青云摇摇头。
高家服务做的也太到位了,不止泄密,还帮忙处理了可能发生的意外。
当然,很重要的原因可能是,高进并不相信茅以贞的为人。
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guqi.org 流星小说网
他不想让茅以贞知道这件事有人泄密,并怀疑他高家身上。
这样既讨好了李青云,又不失信于杭州士绅。
“也是奇怪,他茅三爷杀人买凶便是,为什么还要亲自上阵,图什么?”史学典没想明白。
李青云:“人都死了,多想无异。”
他向那锦衣卫千户拱手:“接下来的事就拜托王千户了,将这些贼子伪装成刀枪杀死的模样。今日之事有劳锦衣卫的诸位兄弟,到了杭州城,我请各位到抱月楼好好舒坦一番。”
王千户:“李同知客气,杨公公事前嘱咐过我们,一定要保证你的安全,这些都是兄弟们分内之事。”
锦衣卫做这方面的事是一把好手,王千户带着人在这些人身上划拉几下,衣物,武器都被收缴上来。
其中竟然有几十把火铳。
几十把火铳,都够打一场小型战役了,这群乡绅还真是舍得啊。
若是事先没有防备,说不定还真给他们得逞了。
李青云摩挲着下巴,齐大柱正在脱下软甲透气,露出结实匀称的肌肉,让旁边的两个锦衣卫看得两眼放光。
手里刀枪棍棒收了起来。
不行不行,都十六世纪,武器装备太落后了。
李老爷心里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还舞枪弄棒的,人家扮倭寇都知道多带些火铳。
不过这个年代的火铳威力好像也不怎么样,威力和精准度都相当鸡肋。
做个燧发枪或者滑膛枪,安全的问题就能大大解决。
之前实验室里研究的项目一直都是围绕民生吃穿用度。
为了促进发展农业和手工业,刺激轻工业发展,就忽略掉了军工业。
当然,前世做良民做了这么久,一时间心态没有转变过来,咱们这纯良的老百姓,碰那造反的东西干嘛。
但是,杭州的乡绅已经这么猛了,拿着火铳杀人,自己好像也没有必要再这么遵纪守法。
回去就批点钱,把军工项目拉起来。
手里有枪,才能掌握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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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云回到杭州城时,茅家三爷意图刺杀朝廷命官的报纸已经满天飞了。
一时间,舆情更加沸腾。
李青云早早向家里娘亲报了平安,通知了身边人。
然后立即上疏陈奏巡抚衙门,锦衣卫那边也打了报告,八百里加急送上京城。
谭纶与李青云再见面,面如冠玉的李青云变得有些黝黑了。
见谭纶上下打量自己,李青云笑道:“有惊无险。”
谭纶也是见过大场面的,略过此事,直问关键:“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做?”
问的就是要不要乘胜追击,在浙江摁死茅家,然后找机会把茅瓒也拉下马。
李青云无奈摊手:“依法办案,只能如此,茅以焕早在之前便公开宣布与茅以贞断绝宗亲关系,而且茅以贞他们全都死了,想做文章都难了。”
谭纶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为什么不留活口,你这次可是彻底得罪了茅家,茅家还有个吏部侍郎在京城里,你不把事情闹大,大到影响茅瓒,就会留下一个麻烦的对手。”
李青云将刺杀一事过程告于谭纶,表示这里面的水可深着呢,牵扯到了一个吏部侍郎,那必然会引起深究。
到时候派了钦差下来,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人都来了,他们也一定会发现茅以贞死因,以及其中蹊跷之事。
无论是李青云,还是那些乡绅官员,都不会把这件事再摆到台面上去。
“一切照实上报,就看上意如何处置吧。”
“茅府那边我们再去一趟,能让他们出点血,就再出点血。”
“如果他们配合的话,就把队伍散了,茅以贞已死,也就没借口再圈禁他们了。”
两人打马去茅府。
而早收到消息的茅以焕,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双眼虚望上方,手里拿着今天的报纸。
五文钱的报纸,仿佛重若千斤。
“老爷,三爷的夫人儿子都在找小人哭诉,你看这事怎么办是好?”
茅以焕叹了口气:“把他们赶到后宅,先锁在院子里,在这期间,不要让他们再惹出事端。”
“谭臬台和李同知来了,可要把他们迎进来。”
茅以焕面无表情:“不必了,随我到门外见他们。”
此时正值正午,日头高照。
茅以焕带着两个老头模样的管事,站在广亮大门前,身形佝偻,说不出的萧瑟。
身后涂的发红的大门变得黯淡。
此情此景,比起那晚几十人手持火把的场面,当真是寒碜了不少。
“茅老爷,别来无恙。”李青云仍旧骑在马上。
茅以焕抬起头,李青云背后的阳光照的他几乎睁不开眼。
“托李同知的福,还没死。”
“汝弟通倭一事,罪证确凿,不知该如何处理?”
茅以焕顿了一下,沙哑的声音从嗓子传出:“不知李同知打算如何处理?”
通倭的处罚包括但不限于死刑,流放和没收财产。
视情况而定,还要株连其家族。
通倭的死刑不像其他罪名的死刑,要上报刑部,司礼监,皇帝批红,还要等到秋后才能处决。
在嘉靖初年,福建海道副使柯乔、都司卢镗捕获通倭罪犯九十余人,皆处决于市,无需上报刑部。
郑泌昌何茂才构陷齐大柱通倭,也是即刻就地处决。
通倭几乎是立马就要死的。
李青云先问茅以焕,也是表达一个态度,这件事可以不用上升到家族,只追究到个人。
茅以焕把问题交回来,要什么条件你就开吧。
李青云望了一眼茅以焕身后的大门:“不知茅以贞妻子可在府中?可方便查看一二?”
这些人的命你保不保?
茅以焕深吸一口气:“不在,家宅女眷甚多,不方便查看。”
我保了,你开个价吧。
“我听闻茅家三兄弟,自小连枝带叶,如手如足,一门出了两进士,可是一时佳话。”
那是你挚爱亲朋,手足兄弟的家眷,要加钱。
“他们名下的田亩财产可尽皆充公。”
李青云不说话。
“还有杏花村,连带附近两个乡里,名下的田产都可以任由杭州官府处置。”
李青云脸上也挤出笑:“如此甚好,本官署衙中书吏皆外出,有关公文困于无人陈述,茅老爷二甲进士,文才斐然,可愿相助一手。”
这便是诚意了,表示自己应了下来不会变卦,罪名牵扯到哪里,由你自己定。
茅以焕弯腰拱手:“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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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茅以焕写好的公文,李青云同谭纶一齐去见赵贞吉。
这次找赵贞吉,主要就是为了解决钱的事情。
杭州库房钱太少,急需另外一笔收入用来维持高效稳固的度田工作。
赵贞吉见到李青云时脸色还算平静。
虽然心中不喜李青云,但多年的涵养让他早就练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除非破防。
“赵中丞,我此番前来,乃是为了报纸一事。”
赵贞吉摆出倾听的姿态。
“这些时日,想必赵中丞也看到了报纸一物对舆情的作用,但此物除了控制舆论外,还能极大增加官府的收入来源。”
舆论对赵贞吉来说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名望,政绩上的提升。
什么是政绩?百姓富足,社会安定?
都不是。
交的赋税越多,政绩才越好。
赵贞吉来了兴趣:“如何做?”
“这一张薄纸,上面可以记录的内容包罗万象,不只是民生时政,还可以做一些广而告之的事情。”
在杭州,一份五文钱的报纸,每天能卖出去上万份。
这上万份的背后群体都是读书人,乡绅,或者中产之家。
都是极具消费潜力的群体。
“如此通过张贴广告的方式,吸引商人投资,便可源源不断获利,而且报纸还可以推广到绍兴,台州,宁波,金华等地,铺开了规模,获利就更多。”
而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政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