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叫黄津,带上时报的几个书办过来。”
待几人到齐,李青云示意白仇说的详细些。
“那女子姓徐,前些年发大水,被迫卖身入了贱籍,这些年攒下了许多银钱,就想着赎身从良,脱了关系改了贱籍。”
“但时年过去太久,没有宗亲能给她作保,按照大明律法,应作流民处理。”
黄津:“那她是怎么进丝绸作坊的?我记得如今要进到作坊里不是件简单事?”
李青云:“她托谁的关系改的籍贯?”
白仇犹豫一二:“是属下所帮。”
众人当即恍然。
李青云皱着眉,觉得事情变得不简单:“她与你是什么关系?”
看白仇的情绪,如果那女子与他有暧昧不清的关系,他怎么可能这么泰然自若地向李青云禀告。
“她是……属下在抱月楼认识的一个姑娘的朋友。”
李青云:“你接着说。”
说完他对旁边书办说道:“这两句不用记。”
“作坊里的人虽然算工匠贱籍,但总归不是流民了,她便想着买两亩田,把籍贯改回民籍。”
“买田的事本来已经谈好了,银钱也给了那农户,谁知农户突然反悔,将田投献给了那陈举人。”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双方起了争执,那农户和举人都不想退钱,不知那举人从哪里得了消息,知道那姓徐的女子原来是青楼出身,见色起意,便与奴仆奸污了她。”
黄津恨恨道:“真是畜生!”
白仇接着说道:“属下本想按照大明律去处置那举人,谁知他躲进了一个乡绅宅子里,还声称贱籍不可得田,此事若是闹大,对谁都不好。”
“但是姓徐的女子坚持要打这官司,属下这才来找府台。”
涉及到籍贯问题,麻烦就麻烦在这儿了。
这是真的还在执行,没有更改的祖制。
稍不留神,就能惊动到内阁宫里。
“她报官了吗?”
“报了,是钱塘县的县衙受理。”
李青云:“那钱塘知县打算怎么处理这案子?”
“钱塘知县的意思是,让那农户把钱还给徐姑娘,此事就到此为止。”
说到这里,白仇硬着头皮问道:“属下虽有私心作祟,但也知此事牵扯不小,特向府台请示。”
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是白仇以前,这种案子都到不了司狱司,即使是那女子与巧儿确实相熟,也不会帮她上报。
但现在处于一个很微妙的阶段。
考成法正式推行,白仇身份也足够特殊。
他原来是府衙的老人,后作为第一个投诚的,成了李青云的心腹,是考成法落实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徐姓女子坚持上报,钱塘知县被上下盯着,只能把事情转到上面去。
这样目光就放在了白仇身上,这件事,你报不报,报了,由户籍,作坊,举人,旧制一堆元素杂糅在一起的案子,闹大了,足以通天。
不报,那这考成法到底是流于形式,还是贯彻到底?
这就直接影响到考成的效果。
李青云听完立即警觉起来。
太巧合了,这件事将他这半年在杭州的所作所为全都牵扯了进去。
举人的田亩投献行为;丝绸作坊的工人,到底是什么籍贯?在大明会典里有什么权力?
还偏偏是在考成法的时候。
这个案子还偏偏与自己的属下有那么一丝半点的牵连关系。
这就更有趣了。
“这件事你不用再接手了。”李青云说道。
白仇立刻压制住眼中失望的神色,低头嗡声说了一句:“谨遵府台命令。”
李青云:“你需要避嫌,这件事我直接接手,再转交到臬司衙门,巡抚衙门,御史台,四方同时审理此案。”
“他们不是说事情会闹大嘛,那就一开始就闹得最大好了。”
“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直接闹到内阁司礼监那里面去。”
李青云:“白司狱,案件所牵扯的人都在哪?”
“徐涛在钱塘县县衙,另外陈无声等人躲在一个进士乡绅的家中,他们家在朝中有一个吏部郎中……”
“够了……”李青云打断他:“我不需要知道他背后是谁,你现在带着知府衙门的兵,去把那些人拿来,一个都不能少,今日下午,便在府衙公开审理此案。”
早上的案子,下午审,放在以前根本没法完成。
哪怕是现在,要做起来也很勉强。
但李青云打定了心,要将此案作为典型,好好的立一下考成法的规矩。
“再去把钱塘县知县,典史叫来,还有杭州附近的乡绅,能通知的就通知,一齐旁听,”
“黄津。”
“属下在。”
“将下午审案的消息宣告全城,到时候让全杭州府的百姓都来看。”
————————
李青云亲自登门去找了正在家中的海瑞。
海瑞抱着女儿,正教她念着圣人经典。
海母倔强,不肯送孙女到李青云的书院中。
见到李青云来,海女一下子从父亲怀里蹦出来,直直跑到李青云脚下,欢喜地叫着:“叔叔来了,叔叔来了。”
李青云顺势抱起海女,娴熟地给他塞了颗糖。
海瑞:“你去找你娘,我和李叔叔有事要商量。”
海女乖巧地走开。
李青云:“刚峰兄,这次还需你助我一臂之力。”
海瑞笑道:“先前是你说让我多陪家人,如今我好不容易在家,你又来找我?”
李青云:“不开玩笑,此事影响深远,必须找一精通大明律法之人坐镇,方可解决。”
李青云当即把情况说给海瑞听。
听完后,海瑞皱着眉:“此事并不难,稍微懂点律法的吏员都能解决,你在担心什么?”
“别跟我说你忌惮那举人的功名身份?”
李青云摇摇头:“重点就在于作坊里的工匠户籍不明,此案必定是要将这件事挑明了,如何在挑明了之后让继续维持原样,亦或是让这户籍变得更好。”
海瑞:“你心中有章程了?”
“有是有,但不知是否合乎大明法度。”
“你且与我说说。”
“……”
————————
李青云治下的府城,比之往昔要更加热闹繁华了。
只因街上摊贩各种苛捐杂税在今年通通被废除,钞关也不再胡乱收费,更多的商船来了杭州。
减少了反作用的行政干预之后,杭州城焕发出比以往更惊人的活力。
在今天,许多百姓都往府衙公堂中走。
由于现在人越来越多,府衙发出公文表示,今天的案件审理将转移到西湖边上的宽阔地举行。
庞大的人流涌动,让知府衙门的三班衙役难以维持,只好请来了藩台衙门和臬司衙门的官兵,还叫来了两个指挥使。
一大群人围着西湖边上,还有一部分人干脆租了船,靠岸,在水上看。
赵贞吉在一群官兵的护卫下挤进人群中,一眼看到了正在高座上的李青云和海瑞。
晦气!
他本来今天不用来。
但是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已经传到了杭州城外之地,本地人又好看热闹。
以至于场面越来越大。
这么大的场面他要是不来撑撑场子,真出了事,他这个巡抚也避不开责任。
虽然此地不是公堂,但也摆好了架势。
“皂班入值。”
十几名官差扯开嗓子大喊。
衙役提着水火棍,分列两排站好。
高座上坐着赵贞吉,谭纶。
底下一级坐着李青云海瑞,再往下坐着钱塘县知县,和几个书记官。
李青云见人已到齐,一拍惊堂木。
“升堂!”
十几名官差再次大喊,底下排开的衙役也捣鼓着水火棍,口喊“威武”。
好些旁观的百姓膝盖一软,就跟着跪了下去。
“带原告,嫌犯一干人等。”
徐涛蒙着斗笠头巾被人带了上来,步履还算沉稳从容。
在人群中,吴霖琳和丝绸作坊里一群姐妹挤了一个好位置,面带焦急地看着徐涛。
陈无声和他的奴仆们就不堪的多,他们脚步虚软,要不是衙役提着,怕是早已软倒在地。
纵使如此,看到台上,巡抚,按察使,知府,佥事,知县高坐其上。
要不是庞尚鹏不在,怕是也跟着来了。
陈无声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昏死过去。
他想打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才叫嚣着不要闹大此事。
谁知道事情真的闹大了,还闹大到这种地步。
他只是个举人,何德何能让浙江这么多高官联合审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犯了造反叛国的大罪。
提着他的衙役死死地掐着他的肩膀,剧烈的疼痛又不让他昏死过去。
一松手,几人直接跪在了离李青云有几十步的地方。
李青云:“陈述案情经过。”
十几名衙役得了指示,拿出诉状,齐声大喊。
“嘉靖四十一年六月三日……状告农户陈三,侵占田亩,欺诈钱财,钱塘县举人陈无声,其奴仆实施强暴殴打行为……”
案情经过还未念完,民情汹涌,雨点般的垃圾砸在了几人身上。
徐涛姑娘很贴心地跪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
恰好人群中,又有着几个身体强壮的人,刚好带着菜篮子,刚好给了围观的百姓。
“证人,证物齐全。”
“嫌犯陈无声,你可认罪。”
陈无声结巴着说道:“我,我愿纳徐,这个姓徐的女子为妾,还望李知府网开一面。”
徐涛在另一边,听到这话语,怒火中烧:“我便是嫁给路边的乞丐,也绝不给你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