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阁老都别站着了，吕芳，去把凳子都拿来罢。”
吕芳抱来两个凳子，请徐阶高拱坐下。
而嘉靖，早坐在道台阶梯之上，两眼慵懒地看着两人，盘踞了四十余年的道士皇帝，仍有余威。
只是眼里的血丝愈发严重了。
面对两个座位，徐阶眼中略有异色。
嘉靖抓着这个机会问道：“徐阁老是对朕为什么也给高阁老赐座而好奇？”
徐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岂敢多言。”
吕芳在一旁配合着嘉靖：“早几年，都是严阁老在坐着，徐阁老也是近几年才有座位，现在高阁老入阁不过几年就有座位，心有不平也是合理。”
徐阶顿时知道今日这次议事必然是针对自己，于是正色对吕芳：“吕公公这话便是说错了。”
吕芳错愕，倒也没想到徐阶当真回答。
“吕公公所言，乃是严阁老视朝之时的光景，我不是严阁老，也做不来严阁老。”
“在内阁里，我愿意将事情与诸多阁员相议，所行的事与严阁老大有不同，只是区区座位，又何须挂在心上。”
嘉靖：“说得好，我大明的臣子，就该有如此特点。”
“若是一直学习前人，如何能有大作为。”
说这话的人，明明在模仿着那求仙问道的昏君，却丝毫不觉。
徐阶请着高拱：“肃卿坐吧。”guqi.org 流星小说网
高拱一开始犹豫不决是否落座，听得徐阶所言，也是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
徐阶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方才那番话，既有真心，又有应对场合的成分在里。
严嵩饿死乡中，身边只有一孙相伴的情况实在凄惨。
加上全家被抄，亲子惨死，联想到上一届的内阁首辅夏言。
两届首辅都没落得一个好下场。
这让徐阶如何能不警惕。
现如今无论与高拱如何争斗也好，只希望能保持一点底线，将这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限制在一定程度之内。
不要落得一个致仕之后凄凉下场。
“今日召你们两位前来议事，是商讨一下浙江巡抚的位置，应当如何？”
“朕有意让李青云接任，他在浙江做了许多年，现在广东还在打仗，军费都由浙江承包了过去，朝廷要倚仗浙江。”
“一切为了能将现今情况安稳维持下去。”
徐阶高拱两人对视一眼，徐阶当即先行发言。
“臣听闻朝野之中对此举颇有非议，认为大有不妥当之处。”
嘉靖：“何处不妥当？”
“李青云年少……”
话还没说完，嘉靖打断：“他已生子，年将三十，如何还能以年少来论。”
徐阶：“若非年少，也有年岁不足的情况，巡抚何等重要之职，还需老成持重的人来做。”
嘉靖看向高拱：“高阁老觉得呢？”
高拱：“臣认为此举并未不妥，都说朝野有争议，何处的朝野，谁人的朝野，臣为何未听到这非议？”
一句话，谁公认的？
嘉靖有些满意点头。
这才对嘛，方才那副友善尊敬的模样看得他才是真不爽。
“臣认为，有能者自可居之，若非如此，坐上高位的就会都是些庸庸碌碌苦熬之人，既然有功劳，有能力，为何不能身居高位。”
徐阶：“此言差矣。”
他转向嘉靖说道：“臣并不否认李青云的功绩，甚至朝廷百官都没法否认李青云的功绩，若非是他，朝堂几乎无以为继。”
高拱心中一紧。
徐阶此言，几乎是将李青云架在火上烤。
年迈的皇帝要是对这个年轻的臣子起了猜忌，那损失可比不升职要大的多。
嘉靖脸色不变，好似没听到徐阶话外之意。
“况且，李青云虽有功绩，这功绩也不能算他一人的。”
“且看李青云六年所为，他为知县时，上有东南柱石胡宗宪，为杭州知府时有沉稳谨慎的赵贞吉，为按察使时更是有果敢能干的赵炳然坐镇。”
“有这些稳重的人在，才勉强镇住李青云的轻率毛躁，依臣所见，玉不琢，不成器，李青云纵然是块璞玉，但还仍需打磨。”
这般偷换概念之语差点让高拱气笑了。
高拱：“那也不能让人白白干活，做事了不给奖赏，今年广东的军费怎么办，今年的百官俸禄又如何？”
嘉靖：“是这个道理，有功就要赏，徐阁老觉得提为巡抚不可，那做什么比较合适？”
高拱：“总不能将人贬到苦寒之地吧？有功之人发配边疆之地，那可真让人寒心。”
这话将徐阶的话头堵住嘴里，他本想建议是把李青云调到广东，抵御倭寇，美其名再打磨些时日。
“大明官制有言，地方为官，至多不可超过六年，李青云在浙江已经待了六年，与祖制不符。”
高拱冷哼道：“若是按照首揆算法，那确实不妥，莫非皇上也担心李青云在浙江做大，蓄意谋反不成？”
这话说出来，倒是真打消了一些嘉靖先前猜疑李青云的心思。
嘉靖干脆说道：“一地布政使，二品官职，论品级与朝中尚书侍郎相差无几了。”
“既不能继续平调地方，那便只好调入京来。”
“入了京城，六部尚书侍郎的位置也满员了，底下也还有好些熬着资历的老臣。”
“这位置又该怎么给他安排？”
徐阶顿时犯了难。
嘉靖的意思很明显，一个萝卜一个坑。
李青云这种情况只能进京，你们谁腾一个尚书的位置出来。
是新任户部尚书赵贞吉，还是吏部尚书高仪啊？
谁让也不合适，这两人都是凭着资历和能力一步一个脚印做上来的。
“皇上思虑周全，臣等考虑不周，差些寒了功臣之心。”
这便是低头了。
徐阶还想压着点李青云，但也不想看着他进京。
内阁有一个脾气暴躁的高拱已经足够麻烦，再来一个时不时做出惊天之举的李青云。
那可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若是如此，朝野非议就交与徐阁老去说服，这就拟旨罢。”
夏粮征收完毕时，朝廷人事调动。
众人皆惊讶于李青云以近三十岁之身登上巡抚之位，已碰青云之位。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一人名为海瑞，在诸多同僚的祝贺声中，升任京城户部郎中。
这祝贺声有些复杂，真诚只见王用汲一人有，其余人皆是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