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绮罗在魏央这里碰了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可是还是梗着秘密难受得很,终于小小声问了一句:“可我父亲并未接到准备皇妃立妃的旨意,按理说,若是正妃,就该提前一月准备,侧妃也该提前二十日……却不知尊姐和二皇子何时……何时成婚?”
原来冀璟这一生却不似前世深情,从前因着自己占了皇后之位,为了补偿她硬生生是在本无封号的皇贵妃头衔上又加了倾城二字。其实从那一刻开始,自己就应该醒悟,倾城皇贵妃的位分早就越过了自己,成为了当时后宫里当仁不让的第一人。
只是现今不同往日,妾意更甚,郎情不复。
魏央瞧了瞧隔着自己几个位子的魏倾,后者早已不像从前一般和身边众人都相处得融洽无比,她坐在那里,好像被众人隔绝在外,众人鄙夷她,她也瞧不上众人。
魏央那一刻突然有了一丝沧桑和大仇得报的快感,她偏过头,对纪绮罗说了一句:“家中势微,高攀二皇子已是感恩戴德,不敢多有妄想,想来家姐也是这样想的。”
纪绮罗自然是秒懂了魏央话里的意思,此场婚事本来就匆忙,二皇子说不定真如传说中所言那般被魏倾骗上了**才不得不对她负责。但是魏倾不过是一个庶女,正妃之位万不可能,若是二皇子心仪去求了圣上恩典做个侧妃倒也使得,可是现下的光景,怕是只能做一个侍妾了。
侍妾之位,也就比丫鬟高一点点,难怪刚才方晴雅嘲笑魏倾,叫她珍惜出嫁前的时光。
歌舞散去,席间气氛一时间又冷了起来,四公主则提议众人不如真来一场流觞赋诗,权当附庸风雅。
四公主的提议哪里有人敢反驳,有些只善歌舞不善诗词的大家小姐也只能硬着头皮随声附和着。
一众丫鬟去准备了流觞所需的酒杯和纸笔,众人则随意聊着,冷不防四公主突然说了一句:“听闻魏小姐满腹诗书,呆会可要不吝赐教才好。”
李千玟听冀落月说魏小姐下意识抬起头来,却发现四公主目光灼灼地看着的却是魏央,也歪着头饶有情趣地打量着魏央。
魏央则是苦笑不得,她在晋阳城里实在是无甚名声,从前加在头上的名衔也不过是苏家外甥女和魏大小姐之妹而已,这听说便实在是听说。
不过众目睽睽,魏央纵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随意驳斥公主,只能浅笑了下说了句:“公主过奖,不敢和公主比。”
四公主也不再多言,教不知情的人完全弄不清楚她的想法,只是率着众人往后面一个小温池去。
果真是天家富贵,四公主府里竟然有一整个温室,假山花木一应俱全,便是冬日里也是绿衣盎然,更为珍贵的是,那小溪里,流的都是自玉楼山上引下来的温泉水,触手温润。
“咱们便在这里流觞赋诗吧,”四公主先行执了杯子,“规则便简单些,一人放了杯子,流到谁面前便要赋诗一首,赋诗的主题便由放杯子的人定,做不出来便饮了酒继续放,可好?”
众人哪里敢说不字,皆是齐声应好。四公主便执了杯子放入水中,只见那杯子摇摇晃晃,竟然漂到了冀镡的面前。
冀镡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毛,显然没料到自己会先被“选中”,不过还是随意地扯了扯嘴角道:“还请公主赐题。”
“表哥与我相识多年,”四公主像是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仍旧叫冀镡叫得这般热络,“不如今日表哥就以我为题,随意赋诗题词一首。”
男子若遇着心仪女子,定是要为其做许多诗句,以表相思之苦,情深之切。四公主的这个要求当真是将内心的想法公之于众,魏央不由自主地往冀镡的方向望去,却见着他正好也望了过来,不过转瞬,冀镡便点了头,当真随意题词一首。
“塞外望晋阳。云海天涯两杳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团贞尤才。
冀镡这诗当真随意得很,虽是此词大气得很,但是唯一能和公主沾上边的怕也只有一个“公”字,冀镡这是说什么也不肯和公主牵扯上关系的意思,便是去塞外杀敌,也不愿娶公主。
偏偏冀落月还笑得出来,婉转道:“表哥胸怀抱负,我便等着表哥功成名遂了,高头大马入晋阳。”
冀镡并未反驳,随手又将那杯酒置入了水中,只见它摇摇晃晃到了文菱面前,文菱脸一红,憋了半天才应着冀镡的“咏冬景”憋出一首诗来。
“雪落晋阳城,忽变白头翁。何时共赏雪,不负天恩重。”此诗做得虽是磕磕巴巴且文理不通,但是文菱素日里霸道惯了也无人敢笑话她,这酒杯便又被置入了水里,在各家小姐前面漂了几回,除了纪绮罗直言自己不会赋诗饮尽了酒之外,其他的小姐都勉强做了几首诗,一旁的女官也都一一记录在册。
这酒杯忽然就歪歪扭扭到了李千玟面前,李千玟嘟起了嘴,她平时不善诗书,只是此情此景也万不能栽了南唐的面子,是以便委屈地往冀璟那里看去。
冀璟看着美人便是一阵心神荡漾,含了笑对楚婉仪说:“公主不比大学士之女才华横溢,不如将这咏百花之词换成咏春,也算应题。”
一词咏百花确乎是难了些,楚婉仪一开始也是想稍稍卖弄一下自己的文采,一时不察就将此题用在了李千玟身上,也是懊恼得很,正好冀璟出面,她也就乐得顺着台阶下来,“原想着南唐水乡,春日百花齐放之时定然如公主一般美艳不可方物,不过咏春这题目取得更好,确是臣女才疏学浅,不如二皇子思虑周全。”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李千玟话音刚落魏倾的脸色便是不好看了起来,这明明就是暗讽魏倾已经是明日黄花,入不得冀璟的眼,不对,何止是暗讽,明明是明讽!
李千玟望向魏倾,莞尔浅笑,一脸的得意,皓手执起那酒杯,轻轻放入水中,那酒杯跌跌撞撞地在魏倾面前摇晃着,只见李千玟笑意更甚弯了眼睛道:“素闻魏小姐颇通诗书,今日不若就给咱们的聚会写个序。”
魏倾见那酒杯漂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便深知不,谁知那酒杯竟然在李千玟说完话后打了个转继续往前漂,生生在魏央面前停稳了脚。
一时间众人皆是愕然,连李千玟也愣在那里,不知为何自己好不容易想出的刁难魏倾的点子怎么就打了水漂。
果真是打了水漂。
这光景是叫魏倾写也不好叫魏央写也不好,这题又甚难,若是叫魏倾和魏央一起写倒显得欺负魏家,已经有人小声提议不若重来,谁知四公主却满含笑意地说了一句:“既然是天意,魏二小姐便请莫推辞,作序可好?”
在场的聪明人早在酒杯漂到魏央面前的时候就懂了四公主的意思,便是先前没有懂的现下也懂了,这溪水乃是人工引流,小溪也是人工开凿,搞不好这小溪里就有什么机关,到底流到谁面前都是四公主一念间的事情。
苏晋也随着众人看了过来,见魏央一脸难色刚想出言解围,刚刚拱了手,还未说出话来就听得公主说了一句:“魏二小姐先前也说,定然不吝赐教。”
冀镡只是低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溪水,似乎并不对此事感兴趣,魏央终究是起了身谢恩,薄唇微启,一篇序言真就如流水一般自她口中汩汩而出。
“元武二十三年,岁在癸丑,初冬将至……虽无丝竹管弦之盛,诗词华盛,亦足以畅叙幽情……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此序一出举座哗然,连负责记录的女官都听得如痴如醉,如醍醐灌顶。四公主更是愣在原地,不知默默无闻的魏央何时有了这般文采。用词精巧,大气不矫揉造作,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四公主禁不住怒上心头,原想算计一番,却不料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叫魏央好生出了一阵风头。
可是众人在前,四公主再是满心不愿意也只能强笑着说了句:“魏小姐好文采。”
魏央含笑福身,心中却是对此序的作者说了声对不起,此序原是前世冀璟即位后,一个盖世文豪所作,当年那少年也是凭着这一篇序名满天下,现下在这里被自己借用,也不知以后会怎么样……
不过好歹是应付了过去,魏央暗暗舒了一口气,却又想起刚刚冀镡的表现,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酸涩。
已经入了腊月,晋阳城里开始有了年的气息,家家户户已经开始采买年货准备过年。大街小巷的摊位也一直摆到了深夜还不散去。
晋阳城里的民风虽不及南唐开放,到底也比其他小城好上许多,每年腊月里,都会有少男少女上街同游,更添了几分热闹的感觉。
今年魏倾要在家中绣嫁衣,纵使被人排挤,也不受冀璟重视,魏倾还是铁了心地相信自己可以一步登天飞黄腾达,日日绣着嫁衣不肯见旁人。
魏岚放心不下孙姨娘的肚子,说是今年便不去逛街了。魏央本来也不想去凑热闹,只是春晓和立夏日日呆在府里都要闷出蘑菇来,特别是春晓。每天瞧着院外的天空都恨不能流哈喇子。故而苏晋遣人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出门游玩的时候魏央便点了头。
腊月二十三是传统的小年,魏府白日里吃了一顿团圆饭,却因为近来的种种事情而阴云密布气压低沉,每个人都是食不知味,还不如各自在各自院子里用饭时吃的多。
苏晋傍晚时分在魏府门口等着魏央。魏央收拾了一番便带着春晓和立夏一同出了门去。
“咱们先随便逛逛,天桥那还有杂耍,卖糖人和冰糖葫芦的也很多,玩累了就去窄巷里吃碗馄饨,我上次吃着好吃得很。”苏晋与魏央越来越熟络,也越来越心疼自己这个表妹。
魏央听说最近苏晋和厉繁走得甚近,上次流觞赋诗之后厉繁马车坏掉,苏晋正好偶遇顺便将其送回将军府,二人从诗词歌赋谈到了人生哲学,顺便交换了一下对于边疆战事的看法。苏晋指出了厉繁在兵法上有失偏颇的看法,厉繁则将自己多年来研究的练武精髓告诉了苏晋。
二人在这晋阳城里已经传出了几分流言,说得还有模有样绘声绘色,不过也有些大家小姐坚决认为厉繁配不上苏晋,据说有人将这些流言告诉了苏晋。苏晋抿了唇但笑不言,笑碎了许多大家闺秀的玲珑剔透玻璃心。
魏央一面随着苏晋往闹市走。一面巧笑嫣然地问了一句:“表哥今日可有邀了旁人?”
“你……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他……他告诉你了?”苏晋瞧着却有几分慌张,磕磕巴巴地说道。
魏央忽而粲然一笑,眸中神色更胜过这华美月光,“表哥紧张什么,莫不是真约了厉小姐吧。”
“才不是,”苏晋舒了口气摆了摆手,“她今晚要陪厉将军赴宴。”话刚出口苏晋便觉得自己这话好像显得和厉繁太亲近了些,赶忙又补充了一句:“我父亲也去的,无非就是在天香楼里吃吃饭喝喝酒,我不愿去,可厉将军好像想给她找个好姻缘。”
“还有比表哥更好的姻缘吗?”魏央挑了眉毛,“若早知表哥为了陪我推了个厉小姐的约,我是万万不会出来的,表哥也不怕厉小姐真看上了哪家公子?”
苏晋皱了鼻子摇摇头,“她哪里看得上别人……我是说我不担心,总归……总归你今日就好好逛,了不起……我们回头也去天香楼便是……”
两人正说着话,却瞧见了路旁卖糖人的摊子,只见那老爷爷捏的糖人活灵活现,好像吹口气就能活过来一般。
“央儿,你喜欢哪个?”苏晋见魏央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那些关羽张飞和孙悟空猪八戒,已经掏出了银子准备付钱。
魏央却拢了头发,抬起头来问了那老爷爷一句:“爷爷,您能给捏个我们俩不?”
见魏央指了指自己和苏晋,那老爷爷抖着胡子笑着说了一句:“好咧,且等一会儿,我这就给你们兄妹捏一个。”
“您怎么知道我家小姐和公子是兄妹啊。”春晓也顶喜欢这些个东西,凑上前去问了一句。
“这小姐明显瞧着比这公子小啊,不是兄妹难不成是姐弟啊?”老爷爷说着又是哈哈一笑,瞧着春晓涨红了脸,方才继续说道,“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见了这么多人,相好的和兄妹还是分得清的,老头子我眼睛毒得很啊,这小姐和公子是富贵命啊。”
“您还会看相呢。”魏央平日里不信这些东西,此时却也愿意陪着这个老爷爷拉扯几句。
没想到老爷爷却继续专注于手上的糖人,头也不抬地答了句:“我不过是为了做生意随口说句好话罢了,这样的话谁不愿意说啊。”
苏晋立时被逗乐,魏央的脸上虽然有一瞬间的尴尬却也跟着笑了出来,恰巧此时老爷爷将捏好的糖人递了过来,慈爱地说了一句:“丫头啊,以后像这个糖人一样,多笑,笑得甜一些。”
魏央突然觉得眼眶一红,好像在重生之后突然被人看清了全部软弱,差点就要在这大街上泪洒当场,魏央吸了吸鼻子说了一句:“恩。”
苏晋护着魏央继续往前走,二人边走边吃边买,不一会儿苏晋带来的跟班手里就拎满了东西。
“要放烟花了呢……”魏央踮起脚往前看着,“可惜咱们来晚了。”
“往里走走就是,”苏晋朝魏央眨了眨眼睛,先行往人群里面挤去。
被挤得一个趔趄的人都怒目转头来看,可是哪里还有苏晋的身影?魏央只好一个个地点头赔着罪过去,却冷不防在一个转身的时候发现苏晋已经离开了她的视野。
“表哥?”魏央有些慌了,苏晋不见了,春晓和立夏又没有挤进来,她一个人站在人群中间进退不得,想要去寻苏晋的身影却发现烟花在这一瞬家平地而起,“砰”地一声在天空炸开,陨落成五光十色的花朵,在烟花照亮夜空的那一刻,魏央瞧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站在了自己面前,用身体为她隔断了人流,于烟花**之时俯身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