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A国。N市。

13小时时差。仍是晨间。

……

“——现在是老样子,让我们两家用价格和股份条件说话。”

“南家的事,具体之后说。”

闻言,电话那头的少女微微顿了下,问道:“之后……是什么时候?”

宽敞高挑的会客厅里,晨间的阳光从落地的透亮门窗落进来,在角落的油画和古典三角钢琴上勾出几道规则的线条,落进人的视线里。

男人的嗓音响起。

“很快。”他道。

电话挂断。

目光从屏幕上移开。

俊美的高大男人矜贵淡漠,气场非凡,随意瞥过去,目光明明平和,却叫人觉着都幽冷。

隔着会客厅与花园的玻璃门,对方从不远处的精心修剪的花圃上收回视线,见他打完了电话,才识趣地迈步回来。

走进来的是一名盘着发的旗袍美人。

“打完电话了?”

她坐下在对面的沙发上,长腿交叠,两种语言自然地转换。

女人明艳端庄,落落大方,朱红色的口脂随着唇而弯起。阳光落在她身上,将曲线明显的身材勾勒得动人,“家里的花园真漂亮啊,看来你家的园丁工真不错。”

“刚刚电话里的,是——林小姐,是么?”

在“LIN”的发音上停顿了片刻,

“毕竟能让你事情谈到一半,去接电话的,也就只有你那个‘妹妹’了。”

听到她的猜测,对方转眼过来。

他似笑非笑,没有回应。

女人浅笑嫣然。

“我就只是随口问问。”

得到了预料之中的反应,她也不恼,坦诚地道,

“我阿嫲最近身体不好,公事开始由我代理——了解一点作为公司投资大股东你的生活,也属于我的本职工作。”

“而且,时渊,作为家族世交,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

话停在这里短短几秒。

女人垂下眼,将茶几上的合同又推过去,

“作为帮我上任的诚意,我阿嫲说,明后年的投资分红协议可以高两个百分点。”

……

公事谈得并不久。

在这个高度的谈话,具体的数字和风险早就有底下的人计算衡量过,顶上的人把控的是船舵,有生杀大权,只有最终决定需要做。

“可以。”男人微微颔首,“按照协定办吧。”

一锤定音。

一笔提高了惊人数字的投资,就这么确定了。

旗袍美人松了口气,笑容深了许多。

新增董事的席位,最大股东的态度,是重中之重。

宅子的主人把她送到会客厅门口。

两人握手时,旗袍女人伸出手,握着对方的手,多停了几秒,刻意却镇定。

超出了

商业的范围。

对方沉冷的目光移过来,等待她解释。

“你为了处理林家的事都得两头跑。每次见你,都得隔上很长一段时间,真的很让人丧气。”

女人红唇微扬,她目光灼灼,毫不避讳自己的引申之意,拇指在对方掌心轻按。

“你有没有考虑过定居回美国?”

她说:

“你可以有新的家人。宋时渊。”

……

“林……宋,宋先生,我们这里一切核查完毕,祝您行程顺利,这次旅行愉快。”

停稳的私人飞机上,海关人员将深蓝色的护照合上,目光在姓氏上的“sung”停留了一下,嗓子卡了卡,又确认了一遍,才递到了坐在窗边位子上的男人手里。

“您的文件,请您拿好。宋……先生。”

男人从手机屏幕的公事上移回视线,礼节性地道了谢。

身后的秘书上前,将文件全部细致地收好,向二位点了点头。

从飞机上下来,机场停机坪的风格外大。

两位海关工作人员在风中面面相觑。

“……‘宋’?”

其中一人拉了拉衣服拉链,古怪地朝着同伴叫道,“不是吧?我认识他啊!他不是那个林氏集团的知名企业家吗?他明明姓林啊!!不是叫林时渊……”

“你是新来的,不知道不奇怪。”

同伴工作几年了,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我们早八卦过了。你听说过我们城里最大的那个宋家百货没?”

“宋家百货……啊?宋家,是那个‘宋’家?”

“对,就是那个,”同伴说,“那个年代林老爷子跟那时候的宋老爷子是拜把子兄弟,一起发的家。宋家百货就是那个时候创立的。”

“那后来呢?”

“后来?宋老爷子带着全家移民出国了。”

“……”

问话的人还是一脸茫然,“所以呢?林家宋家拜把子兄弟各自国内国外发展去了嘛,这我都懂,那跟刚刚林——不是,宋——不是,算了,跟宋先生的换姓有什么关系?”

“要是家里继承人换姓——就算是跟世交家族换姓,但这种大家族……不得把家里爸妈气死?”

走进了机场通道门,同伴嗐了声,把手套摘下来,抖了抖揉成一团塞进口袋。

“所以不是证件上名字都没换嘛。”

“唉,”他叹气道,“说起来是个悲剧。”

“宋家的人,直系的,因为意外全死光了。”

“那场空难,最后就只剩下了个在外滑雪没赶回家过年的宋家小儿子。”

人不可能只睡三小时。

如果可能,那么只可能在地府。

一晃几日。

在那个三小时的夜晚之后已经过了好几天,我都没缓过劲来。

我:“……”

里昂,我恨你。

他那一通晚上折腾,整得我整个作息紊乱,我气得后来为了报复用了一些小装置狠狠地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我喜欢科技时代,信息时代,工具时代。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会使用工具。唐娜·哈拉维的赛博格理论里还说人从远古使用火把开始就是赛博格了,那么我作为一个新时代进化型人类,用一点小道具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也无可厚非。

很方便,很多事情不需要你亲自上手,两节电池,装上,打开开关,按着人塞进去,就可以代劳了。

……但被折磨得只睡了三个小时的里昂。最后竟然还虚弱地潮红着脸问我“原来你喜欢这样啊”“以后我们还可以继续”“林加栗,”他断续地喘气两眼弯弯道,“你看得下去,让它代替你这么折腾我么?”

……事实是没看下去。

我亲自上手了。

我又双叒叕只睡了三个小时。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我:“。”泪目了。

别人只是想榨干我。

里昂,是想要我的命。

我真的怀疑了一下他是不是哪个我竞争对手派来的商业间谍,深刻地想要搞死我。

不然谁能这么搞了第二天还生龙活虎去学校教课啊!!!!

“……不行了。我要去睡一会儿。你们先去吃吧。”

公司电脑上的时间跳到了“12:00”,我啪地一下合上了电脑,冲旁边的实习生妹说道。

反正我是快昏迷了,上班是想让我死,再不睡我真的要cpu烧了。

“也不用给我带饭了,我估计就随便吃点儿,主要是太困。”

“好好好,宋姐,下午见。”实习生妹担忧地贴贴我,跟我摆手,“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

“嗯,下午见。”

揉了揉我又被mega妹亲了一口的脸,我走去了电梯。

电梯一路直达72层。

天光大亮,落地窗外城市景色绝佳。

一打开门。

我把印着“宋加栗”的工牌从脖子上扯下来,扔到一旁的茶几上,对着沙发头就一头栽倒了。

人曾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

而我的灵魂现在正在七百次鄙视我。

睡不醒,我真的睡不醒,鄙视我七百次我都睡不醒,我不在乎了。

“林小姐?”

身侧很近,传来温和的嗓音。

浅色西装的一角,映入我的余光。

“白……序遥。”

我的大脑已经不转了。

“要不要去休息间睡?”

“……嗯?”

“沙发上睡容易受凉。”

青年道,“或者我给你拿条毯子和枕头来。林小姐冷么?”

沙发,毯子。

“那,拿条……”

本来想说“拿条毯子”,但话到嘴边,又慢吞吞地变成了,

“……去我哥的休息室吧。帮我……帮我拉个窗帘。”

“好,把手臂给我。”

……

我慢腾腾地爬上了我哥休息室的床。

窗帘已经被白秘书提前拉上了,门也被他关好。

隔绝了光线,声音,整个房间内昏暗一片,只有墙壁上一盏壁灯萤火一般亮着,像是世界高处的某一个僻静一隅。

一个茧房。

不是第一次在这儿偷睡了。

我伸出手,把我的手机静音了,扔在一边。闷闷地咚地一声响,应该是手机滚到了地上。

但我也没想管。

隔着眼皮,还有微弱的亮光。

我深手摸索上床头的墙壁,准备把壁灯关掉。

“啪”地一声,房间陷入了朦胧的暗。

然后我的手往下垂,落在了一个磨砂质感的封皮上。

……封皮。

我哥的文件簿。

我想起了我37分被当做书签夹进去的数学卷子。

我:“……”

三秒之后。

我猛地一下坐了起来。

气醒了。

奇耻大辱,社死罪证,这还了得!!?!这种东西怎么能存在我哥手上?!这不是把我的尊严当皮球给我哥踢吗!!

我啪地拿过了那本厚重的文件簿放在腿上,当机立断决定把那张书签偷走。

我没有打算偷看我哥文件簿内容的意图,直接抓起那本文件簿的扉页,迅速地晃了几下,想把东西直接甩出来。

但没想到,塑封好了的数学卷子的确掉出来了。

“37分”的鲜红批注惨不忍睹。

掉出来的……还有另外一样东西。

啪嗒。

薄薄的一张照片,滑落出来,打了个旋。

静了几秒。

我才放下手里的文件簿,在床上爬过去,在床尾的被单上捡起了那张陈旧了的照片。

背景是在宋家。

圣诞时分,深绿色的圣诞树被精致的金色红色装饰品点缀得温暖十分,压得沉甸甸。

窗外落雪缤纷。

照片的中央,是一名矜贵淡漠的俊美少年。

他没有看镜头,十多岁的模样,却有着远超年龄的成熟和矜冷,手指上,一枚纯黑色的戒指,闪着贵重的光泽。

象征着宋家继承人的戒指。

但照片很温馨。

因为矜冷的少年回过头,和紧紧拉着他的手,抱住了他的腰的黑发小少女对视。

……

我还记得那一天。

那是宋家葬礼后几年后的某个圣诞节。我还很小。

N城的圣诞节纸醉金迷,奢华又盛大。

但哥哥将我从阳台看雪回来冰凉的手握进手里,又将佣人端来的姜茶,递到我的

手里。

“林加栗。”他说,“你的爷爷刚刚宣布你是林家的继承人。那一部分都是你的股权,都应该回到你的手里。”

他的手掌贴着我的手背,一时之间,我不知道是杯子里的姜茶更暖和,还是他才是驱散我寒意的人。

“你该回国。”他说。

他松开的一瞬间,我抓紧了他的手。

“我不回去。”

“加栗。”

我说:“我需要你,哥哥。”

他没说话。

我仰头望着他,语调执拗,“哥哥,我知道出事之后,整个宋家的生意都落在你肩上,但我……”

“我爸妈明明都把我放养了,这么多年对我不管不问,我这几年一直在N城跟你待在一起他们也从来没问过……”

“我现在回去就要面对他们还要从他们抢东西回来,我只有一个人,我一个人做不了——”

断断续续地说完,圣诞的乐声在客厅的角落留声机缓慢地响起,让窗外的大雪都静谧了。

哥哥沉默了很久。

那双漆黑的凤眼微微敛着。

最后,他的手反拉住了我的手,拉紧。

掌心贴着掌心。

像是某一个承诺。

“我跟你回去。”

他说。在圣诞钟声敲响的时候。

“那宋家……”

“跟你一样,加栗。”

哥哥说,他转过来。那颗跟我相对的眼尾小痣,落入我的视线。

像是某种命定。

他说,“我也需要你。”

……

总裁办公室的休息室里静谧无声。

我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睡得迷迷糊糊。

秋天时候并不算冷,但房间里暖气还是开得很足。

我蹬了蹬被子,翻了个身。

过了一会儿,有一些动静,像是我手里有什么薄薄的相纸,被人抽走了。

哪来的……人?……

困意太足了,我实在没力气睁眼睛。

但气息似乎又很熟悉,我的防备松懈下来,又陷入了梦乡。

又是安静。

长久的静谧,没有声音。

“下午三点。”

忽地,对方嗓音响起来,似笑非笑,让我直接梦中惊醒,

“上班时间就知道睡觉啊,林加栗。”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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