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洪婉劝兄
如果说在大明做什么工作最让人舒心，那么对于洪承畴来说，无疑就是成为大明的官员了。
当然，这里面可不只是因为权利的美妙，还有可以随时翘班跑来台南的优势，毕竟大明的公务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而事实上大多数公务其实都是那些幕僚师爷们在做，而并非官员。
大明的官员们要做的具体工作其实只有两样，第一样是联系自己官场的各种关系，保持通信，随时了解邸报上面的信息是否真实，进而分析出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加以放大，反之不利的部分尽快想办法处理。
而第二样就是要和自己辖区内的士绅联络好关系，以期确保在必要的时候能从这些人的手里拿到真金白银来让考评变成优秀，仅此而已。
至于那些平头百姓幻想中的捞银子，又或者是通过手中的权柄欺负百姓，其实并不属于官员该做的事情。
毕竟官员实际上与百姓之间并没有利益冲突，毕竟所有能通过科举走入官场的人都很清楚一个道理，那便是苦哈哈的百姓可无法给他们带来利益，只有士绅商贾可以。
所以洪承畴在返回京城并且完成新一轮的运作之后，便直接把属于自己的公务交给了专属幕僚，甚至把大印也留给了对方，自己则堂而皇之的又返回了台南。
之所以要来台南，主要的原因还是洪承畴对于唐人产生了兴趣。这种兴趣首先就包括了唐人的商业思维，一种不同角度看待利益问题，完全从利益出发，丝毫不顾忌所谓道德约束的模式。
其次就是洪承畴也对唐人公开财报这件事产生了兴趣，他一开始也和大多数文人一样，并不看好这个做法，觉得唐人这样直接公开朝廷财报，无疑就是一种给潜在对手送福利的做法。
但从洪婉与他的信件往来以及其他渠道来看，很明显目前唐人的这个做法还没有产生他预期中的危害，甚至可以说发展的方向还在朝着他预期相反的方向发展。
洪承畴一时间没有相同其中的因果，念头有些不通达，索性就直接翘班来到的台南，当然这其中未必没有他确实很喜欢台南的环境。
金钱，在台南这里就是衡量一切的标准，只要有钱，肯花钱，那么在这里你能享受到一切服务，而且是那种在大明有身份有地位又肯花钱也未必能够享受到的。
其次就是干净卫生，不得不承认这方面唐人做的确实很好，尽管洪承畴没有看出来这样做能给唐人带来什么利益，但至少这一点可以吸引很多像他这般自诩为人上人的人来到这里生活。
据洪承畴所知，很多南北两京的官员也会偶尔来这里，至少应该是一年一次，这似乎已经成为了大明官员们的一种习惯。
在这里仅仅是住了三天时间，洪承畴就在茶馆里遇上了好几位东林大佬，楚党和勋贵也有，无疑都是忙里偷闲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此外更有意思的还是唐人发布的那些计划，甚至是军费开支。
身在台南，洪承畴可以更方便的通过报纸直接获得唐人行动的方针和计划，也因此他总是需要花费一段时间来梳理判断唐人的目的。
首先1622年的预算计划一出来，他就已经猜到了唐人这是准备用重金吸引各方势力跟风，而且毫无疑问唐人的目的已经成功了。
至少通过洪家的渠道和他个人的渠道，他就听说了不少家族正在加紧订购大型远洋海船，筹备货物和雇佣兵队伍准备跟随唐人去那个所谓的美洲大陆开荒。
其次就是唐人的这个计划仅仅是公布出来，计划中的资金还没有拿出一个铜板的时候，很多士绅商人就已经安排人提前前往唐人那些规划中的城市购买土地去了。
根据小厮打听到的消息来看，目前房价最高的无疑还是台南，紧随其后的便是基隆、台北、首里城和台中，最后才是东港。
这个顺序也能反映出唐人的信誉以及大明士绅们的选择和判断，很明显这些城市中大家都认可台南的地位无可撼动，这一点不需要任何怀疑。
其次就是基隆，那里虽然范围不算很大，但有着天然良港，优势李旦家族的封地，士绅们明显更愿意信任李旦家族，而且这里面也有李旦曾经做海贸时留下的商业信誉存在，相当于是唐人的信誉和李旦家族的信誉结合在了一起。
台北要稍差一些，毕竟没有直通港口，而且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开发，明显不会有港口优势的基隆更值得投资。
首里城毕竟是琉球人的地盘，尽管还有唐人的治安雇佣兵在管理，大家也都相信琉球人不敢反抗唐人，但毕竟中间隔着一层，所以地位在差一点也能理解。
至于排在最后的东港，居然也有人去那里投资，这只能说明很多士绅对于唐人的信心已经超过了大明，这一点可是非常值得洪承畴深思的。
他也曾试图把这些手段模拟替换到大明的身上，但很快他自己就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不说大明的信誉已经在两百多年里被老朱家和士绅们玩坏了，商人、世家甚至百姓对于老朱家的大明王朝早就没有好感，就是大明地方官府那迟缓的执行力，洪承畴也不相信这些东西可以在大明复制。
所以在想到这一点之后，洪承畴不得不承认唐人的手段确实算是非常高明，而且摆明了用堂皇的阳谋能够做到这一点，绝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洪婉看着整天坐在自家旅馆包间阳台上眺望台南城的兄长，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兄长，这样放下工作来台南不合适吧！家族也在帮你运作，下一步如果能够成功下放，你真打算去山陕？”
洪承畴微微颔首：“我原本想在赴任之前再来台南看看唐人的手段，可刚刚反复盘算之后，却发现这等手段根本就没办法在大明复制，哪怕是我洪家私人出钱用作大明某个县城建设，恐怕也根本做到建设一城，更是不可能像唐人这般调动众多家族资金一起来建设，说实话这让我点挫败。”
洪婉笑道：“兄长可知这是为何？”
洪承畴微微眯眼：“小妹有何指教？”
洪婉笑着给洪承畴倒了杯茶，随即悠悠的说道：“指教不敢当，但小妹确实有些想法要和兄长分享。”
看到洪承畴不置可否的点头示意她继续，洪婉这才说道：“唐人所有行为在各方家族眼里其实一直都看的清楚，可以说唐人所作的每一件事都没有对外隐瞒，因此任凭谁在台南住些时日，唐人如何登陆台南，如何建设台南城，又如何走到今天这般地步，甚至能公布出一个比大明收入还要高的预算，怕是都会觉得十分容易。”
洪承畴点了点头没有开口，洪婉却是继续说道：“看似坦诚，也确实做了实事，可问题是，兄长可以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洪承畴皱眉，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说道：“你是说，唐人做法看似坦诚，但实际拿走的利益却更多，无非就是丢个铜板下来，实际拿走的确实金元宝，这般行为只是商人习惯而已，很谈不同寻常？”
洪婉摇了摇头：“非也，许多事情在没有看透之前，实际上很多人未必能看到记过，无非就是唐人成功的多了，很多人默认了唐人一定会成功而已。”
“换做唐人出现之前，若是有人和兄长说，只需八千万两银子，便可以开发一块比大明还要广袤的土地，兄长可会相信？”
洪承畴摇了摇头：“自是不信，为兄虽然未曾亲身劳作，却也是见识过农耕开垦之苦的，又不是那整日吊书袋的痴儿，怎么会相信如此荒谬之言。”
洪婉笑道：“那现在呢？唐人那所谓的1622年财报可是说的明白，人家准备实实在在拿出这么多钱去开垦，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家族愿意跟着，甚至比唐人还着急的开始投钱了？”
洪承畴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如果说唐人在武力方面能够提供保障，这一点为兄是认可的，说实话唐人在武力方面确实独到，但这似乎并不是决定性的原因。”
洪婉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台南码头还未换牌子的台南银行，尽管她没有说话，洪承畴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忍不住下意识击掌道：“是及，小妹倒是看到透彻。这唐人靠所谓银行捆绑各家利益，无论是靠着海量财富从唐人银行里赚取利益也好，还是通过借贷方式快速投资也罢，说穿了无非就是利益绑定。”
“唐人给大家尝到了甜头，那银行又涉及到了千千万万人的利益，任何一个世家怕是也不会愿意看到唐人灭亡，毕竟他们掌握着大多数人的钱财，甚至通过各种手段已经与各家绑定，一旦唐人不在，这让所有人都红眼的财富可就没了保障。”
洪婉摇了摇头：“这也只是一方面而已，在小妹看来，唐人最聪明的地方其实还是他们自身不到千人的人口。”
看着洪承畴有些诧异的目光，洪婉笑道：“这半年来小妹一直都在和这里的人接触，也通过警局那位柳姐姐认识了不少唐人。以小妹来看，唐人或许未必能够做到人人聪慧过人，但肯定是都经受过系统教育的人才。”
“这样的教育很像他们在台南做的那样，应该就是类似体系培养出来的。好处是每一个唐人都知道他们应该和谁在一起，只有团结才能保全他们的地位，进而不会因为私利就开始出卖唐人利益，这一点兄长应该明白小妹的意思。”
洪承畴感叹着点了点头：“是啊，如此团结一心，想要做事时就少量很多后顾之忧，而且利益一致也能最大限度确保被出卖的风险降低，这却是算是一个方向。”
洪婉又道：“此外唐人体系也确实有独到之处，每一个部门分摊的工作更加细致，能够明确权责，不会出现问题的时候分不清谁该担负多少责任，进而成为糊涂账而不了了之。”
“而且唐人往往做事时对事不对人，真要是你说的有道理，唐人并不会像大明那些文人一样不肯承认，还要想尽办法与你辩驳，而是直接从结果反推，谁的做法更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他们就会选择谁的做法，至于其中是否符合逻辑，符合规则，反倒并不是他们看重的部分。”
洪承畴微微眯眼：“唐人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洪婉笑着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但最起码大概会是如此，或者说小妹以及洪家人接触过的唐人暂时是这个样子。”
洪承畴含笑问道：“小妹想说什么？”
洪婉没有丝毫由于便回了一句：“良禽择木而栖。”
洪承畴微微错愕，随即直接回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洪某不敢比文丞相，却也一直心向往之，小妹勿要坏我心神。”
洪婉指了指楼下一片繁华景象的台南：“兄长，你觉得8000万两银子砸下去，那传说中的美洲大陆会如何？”
洪承畴想了想说道：“若按大明景象，漂没过半，能花出去3000万两便算不错，用到实处或许只有2000万两，但用来铸几座台南这般规模的城市还是没有问题的。”
洪婉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现出认同，而是继续说道：“五年2亿5，我听柳姐姐说了，这数字是那位唐人财神爷说出来的，一开始可是翻了一倍，整整5亿，还是唐人几个大官觉得不要一口气投入太多，这才减半投入。兄长觉得若是唐人真的在五年内花出去2亿5，又会是何种景象？”
洪承畴有点红眼了，倒不是说他无力反驳自己堂妹的话，而是觉得唐人真是狗大户，这数字听着有点不切实际。
好半天守住心神的洪承畴才回了一句：“最起码数百万大明百姓会愿意入籍大唐，这些钱别说实处用到一般，就是只有1亿，那些士绅商贾也不会放过，甚至让他们出卖大明，我看他们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洪婉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大明一年实际能到手的银子才几百万两，就这还是加增了辽饷。兄长熟悉大明的财政，小妹想问问兄长，如果这些钱全部投入到招募训练军队当中，兄长认为大唐可以招募多少军队出来？”
洪承畴猛然一惊，因为洪婉的这句话让他意识到了大唐真正狠辣的地方，也是他一直没有想到的地方。
那便是唐人从出现开始就展现出了他们强大的武力，而在展现出强大武力的时候，人家真正的核心只有不足千人，他可是在兵部看过秦良玉递送的首里城战报，甚至还看过九州之战的战报的。
从他的角度来说，这两场战争的实际主导者就是唐人无疑，而那些雇佣兵也好，唐人自己招募的那5000人也罢，实际上不过就是战争看客而已，以洪承畴分析的结果来看，就算咩有这些附属部队，仅仅是唐人自己带上那些强大的武器去打这两场仗，结果恐怕反而会比战报中的成绩更好。
也正是基于这个判断，洪承畴才和大多数人一样，反倒是忽略了唐人的武力和真正实力。
作为一个有战略眼光的大明官员，洪承畴其实比其他人更清楚战争的胜负手是什么。是资源，是人力，更是战略眼光。
如今的唐人掌握了海量财富，而这些财富正在通过他们大手笔的开销转化成资源和人口，也就是说，唐人其实根本不是在搞所谓的发展，而是在通过他们这种新奇的管理模式积攒资源和人口。
不说未来会如何，仅仅是如今洪婉口中的财富数额，如果唐人真的按照大明精锐边军或者辽东精兵的标准来招募训练军队。
洪承畴觉得招募蓄养一支总人数超过50万人的军队三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而且还是全员列装铠甲，甚至给大多数士兵提供马匹的那种绝对精兵。
想到这里洪承畴立刻站起了身子，恭恭敬敬的对着洪婉施了一礼，也不管后者有些惊慌的想要躲开，直接开口说道：“小妹一语惊醒梦中人，若无小妹提醒，为兄怕是还要执拗其中，多谢小妹。”
洪婉微微错愕，随即便明白了洪承畴的意思，倒是没有再回避洪承畴这一礼，而是含笑说道：“兄长不必如此，小妹并无恶意，但还望兄长能多多考虑洪氏一族生存不易，毕竟洪家未来全在兄长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