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恬儿虽是愤懑,从讨厌凤染一人,演变成讨厌凤染和宁梧主仆俩。但她并不打算让父亲替自己出头,反而劝慰父亲想开些,用不着当回事,这点小伤根本不值一提。
老国师在旁咂摸了会,笑蔼蔼地开口:“国主,依老臣所见,这件事还是听小郡主之言吧。”
“我的恬儿平日里是骄纵了些,可她好歹是我东野国的郡主,岂能让北黎的一个家奴打成这样?”凌澈心疼地摸着凌恬儿的脸颊,“让大夫给瞧过没有?他们怎么说?”
“没事,没事。”凌恬儿笑哈哈地推父亲坐回到宝座上,“小伤而已,过几日就能好。也不知那条狗是凤染从哪寻觅来的。这次过大兴山,瞧他们府上又多了些新面孔。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准备把山下那片荒地全都开垦出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老国师捋着白胡子,怡笑说:“只怕那建晟侯府的新面孔会越来越多。”
“国师此话怎讲?”凌恬儿疑惑不解,又转头瞅回父亲。
凌澈和老国师相视一笑,二人君臣这么多年,早有了默契。他道:“恬儿去往雒都,说那剑玺帝好似对建晟侯很在意。然则他们侯府到现在还没得到朝廷拨下来的食邑,你想想这意味着什么?”
“那剑玺帝年岁小,与隋御相不相识还两说。”凌恬儿挠了挠头,“但北黎真正的统治者是曹氏一族。或许,或许……”
“剑玺帝和曹氏一族对隋御的态度不同,一方想要保全,一方想要加害。怎奈小皇帝太弱,现下还是曹氏一族把揽北黎大权。”
“我们亲登建晟侯府,见过隋御的庐山真面目。小郡主更见过他脱离轮椅,站起来走路的样子。外界总传他快要死了,没有几个月活头,可他依然活得好好的。”
父亲和老国师一唱一和,令凌恬儿茅塞顿开。她拊掌惊呼,说:“父亲和国师的意思是,隋御的病情被外界夸大了?他现在是在暗暗蓄势?”
“总得活下去。”老国师嘘了口气,再次磕响权杖,“北黎把他逼到绝境上,他不死就得反击。”
凌澈和老国师都了然,隋御的势力范围在北黎西北那边。没有隋御那些年带领众将士浴血鏖战,西北边境上的百姓们,可能到现在还在被西祁铁蹄践踏祸害。
倘或隋御之前被派封到西北那边,他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状态。即便没有朝廷的封赏,也会在地方上过得有体面、有尊严。
可北黎朝廷偏偏把隋御送到东北这边来,东边的百姓没有受到过他的庇佑和福泽,对他的了解只存在于传说里。
“想要在一个陌生之地重新振作起来,谈何容易?隋御首要做的就是养活自己和身边众人。我想小郡主看到的那些人,大抵都是从西北那边投奔而来。”老国师谨慎地下出结论,“种地嘛,是他们能获取钱财的最基本途径。”
“这小子宁愿自己吭哧吭哧折腾也不接受我们,确实很有骨气,跟他爹松烛一个德性。”凌澈感慨地笑了笑,“送上门的帮扶他不要,血统、身世依然打动不了他,连我女……到底什么才是他的软肋?”
大兴山的使用权最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凤染只得下令,要大家上山必须多人搭伴,若遭遇东野人的纠缠,寡不敌众时不要逞嘴上之快,莫让自己受到伤害,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李老头见状调转思路,带领底下人改去小溪里掏淤泥,最后直接对府中各个净室下手。最严重的那几日里,甭管人在侯府的哪个角落待着,都能闻到臭气熏天的味道。
一百多亩地所需要的肥料实在太多,李老头又是个极其认真的人,非得把这个底肥打牢才行。凤染一度怀疑,她是不是不用再偷偷浇灌灵泉水了?
当然这是玩笑话,她绝对不会冒那个险。
凤染让胜旺带上人手,去锦县上探探其他种地大户家的行情。一连跑了好几日,方才敢来凤染面前回话,道是各家种什么的都有,对今年秋收的判定还很模糊。
凤染想想也是,毕竟在这个时代,庄稼人皆靠天吃饭。若全年风调雨顺,自然获得大丰收。反之……去年夏季就是少雨,到了冬季更没有下几场大雪。
谁知道今年会是什么样子?凤染不再犹豫,大袖一挥,下令让李老头带人全面种植稻谷。
她越来越体会到什么是苦寒之地,也越来越理解锦县,乃至对面的东野国为何一直富庶不起来。
选择的稻谷种子,一部分是去年秋收后留下来的,另一部分则是凤染在随身空间里准备好的。
她现在已不需要东拉西凑编瞎话,大家早就习以为常。无非就是从雒都凤家顺出来的,要么就是从后面大兴山里找到的。
大兴山俨然成为凤染的另一个“空间”,她但凡有机会去山上,定要随手播撒些草药种子。去年搬果子树给她累得够呛,还是拿种子比较省事,就是生长周期较长。
除了大兴山以外,侯府的房前院后亦没能“幸免”,皆让凤染弄成“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模样。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多点选择余地,以后编瞎话更有说服力,随身空间到底不能被他人知晓。
多日连轴忙碌根本没得闲儿,凤染早把凌恬儿来找茬儿那事撇到脑后,可隋御不敢忘,宁梧也不敢忘。
隋御觉得自己没能站到凤染身边,没能给她一个可靠的臂膀,心里特别愧疚。不仅如此,他还暗地里“教唆”水生和郭林可劲儿管她要银子使。
导致隋御觉得,他这么一个可恶的闲人吃饭都是罪过。要是赶上凤染算账不如意时,他正好待在旁边,那么他就会自认自己连呼吸都是错的。
至于宁梧,她那日教训凌恬儿是很解气,可她自己明白,她没有按照隋御交代给她的“度”来做。回府之后便长跪霸下洲廊下,请求隋御和凤染责罚自己。
隋御没有责罚她,凤染亦没有责罚她,均要她不必如此。然而他们夫妻越是这样,宁梧心里就越自责。她知道自己要是下手再重点,凌恬儿就未必能走着回东野。
清明时节,草长莺飞。
凤染坐在果子树下筑起的石几上,望向身后那大片田地,一拢一拢的特别齐整。
“李老头就是不让我下地。”凤染单手托腮,无奈地道,“今儿播种而已,至于那么紧张?”
“夫人要是手痒痒,一会儿回花园里刨刨土?”邓媳妇儿欠身笑道,“大器这两日种下不少花草呢。”
“我知道我只会帮倒忙。”凤染努努嘴,“中午让大家吃点好的吧。”
“奴这就去吩咐。”邓媳妇儿躬身退下,只留宁梧一人立侧。
“你这些日子都不敢跟我讲话。”凤染收回视线,睇向宁梧,“我是老虎呀?”
宁梧摇了摇头,仍低眉站在一旁。
“事情已过去那么多天,何故再跟自己过意不去。”凤染顿了顿,刻意道:“我只当你是在为我出气。先前在锦县驿馆里,她那个样子实在讨人厌。”
“夫人我……”宁梧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怎么解释。
凤染反问道:“难道不是么?是我理解有误?还是你有其他隐情没对我讲?”
宁梧兀地跪下身,叉手明志般说:“宁梧对夫人绝对没有二心,宁梧就是看不惯那东野小郡主的嚣张劲儿。”
“快起来吧,下次别那么鲁莽便是。我也讨厌她,可她是东野郡主呀,真要是死在咱们手里,你说侯爷该咋办?东野国主再怎么忍辱负重,也不可能不为自己女儿报仇啊。”
“夫人,夫人!”
宁梧被凤染搀起身,主仆俩循声望去,只见水生用轮椅推着隋御走过来。
“哟,这是憋不住了出来遛弯。”凤染起身去迎隋御,走近了笑道:“还记得你上次是啥时候出府的么?”
隋御凤眸微掀,忍了半日,实诚道:“上一次是救宁梧的时候。”
凤染咬了咬唇,自己怎么把这个茬儿给忘了?当着宁梧的面提起来,好似自己小心眼一样。
“如今开春天气好,水生你没事多推侯爷出来晒晒太阳。”几人又回到果子树下,凤染指向远方,“侯爷你瞧见了么?那些地全是咱们家的。”
树下拴着的几头牛发出“哞哞”的叫声,还时不时朝他们这边甩甩尾巴。
“真壮观。”隋御恭维道,“待秋收时肯定更壮观。”
凤染坐回石几上,笑眯眯地看向他,“你现在嘴巴挺甜的嘛?去年那会儿可不支持我了。”
“我有眼不识泰山,哪里知道我娘子这么厉害。”隋御现下已端不起侯爷的款儿,根本不在乎身旁有谁在,反正逮住机会夸凤染准没错。
凤染先是受用了两句,之后便觉得其中有诈,遂瞪眼问道:“你是不是又要管我要钱?”
“没有的事!”隋御赶紧否认,“哨亭差不多已架好,暂时……暂时是用不上的。”
“才架起几个呀?真的够了么?”凤染又往侯府里望去,“范星舒说的没错,还是得多种点树,有利于隐蔽,还能遮挡视线。这么光秃秃的,反而让外面人当成靶子了。不过……”
“下月的吧。”隋御抓过凤染的手,嘻笑说,“我知道金生他们还没送来这月月盈。”
凤染将隋御甩开,扯出帕子擦了擦,对身侧的宁梧道:“瞧见没有?侯爷现在这算盘打得多细,依他这个花法,咱们往后别想再吃肉。”
四人笑了一遭,却不曾想到这一幕,又被避在大兴山里的人看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