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晟侯府中,自高高架起的哨亭到各处庭院的廊檐下,灯笼、火把都次第点燃,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整座府邸已亮如白昼。
天寒地冻,北风嘶嚎。
不知何时,臧定思已攀上府中最高的一处哨亭上。他一手提着明晃晃的大灯,一面扶拦俯瞰底下整个侯府。
而郭林也不动声色地登上另一处哨亭,和臧定思遥相呼应。
安睿和古大志带着家将们兵分两路,地毯式地搜索。唯有范星舒一跃跳上黛瓦之上,在一个又一个屋脊上穿梭不停。
乍然间,但见臧定思把灯光指向第四进院的大花园方向,紧接着郭林重复起他的提示动作。
范星舒最先看到指引,跟只长臂猿一般蹭蹭蹭跳跃过去。他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个赶到此处的,但一束皎白的寒光很快便闪过了他的眼眸。
却是侯卿尘手持一把长剑,在离他不远的一棵树干上站立着。范星舒刚欲窜过去,又见隋御同样持着剑赶过来。
隋御凤眸阴戾,很快发现了侯卿尘和范星舒所在的位置。三人默契地点了点首,之后便向那“猎物”一步步逼近。
很快,三人把目光聚焦到一射地之外,一处傍水凉亭背后。
现下是冬季,塘水早冻结成冰。三人自不同的方向踏入冰上,再迅速朝那凉亭靠近。
就在此时,凉亭之后突然冒出来两道黑影。其中一人手捂前胸,大抵是受了伤。
黑衣人先发制人,范星舒首当其冲迎了上去,侯卿尘立马在旁策应。四人近身过了几十招,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叮当声,火光更是在四剑中来回迸出。
隋御没有出剑,因为用不着他,这是一场注定可以赢的局。他觑眸观了观这二人的招式,确系是校事厂厂卫的路数,他们应是雒都派来的番子。
少焉,在古大志他们还没有赶过来之前,这二人已被范、侯俘虏获住。
又过了一会,宁梧瞧见前院金甲坞里亮起灯烛,忙地回首告知凤染:“夫人,人逮住了。”
“那就好,审一审,看看能不能交代点东西出来。”凤染一手支额,凝眉道。
家将们钳制住两个黑衣人跪下去,郭林上前扯下他们蒙在脸上的黑色面罩,用刀柄在其中一人腮边拍了拍,威逼道:“识相的就老实交代,免得一会儿遭罪。”
隋御坐在对面一把大交椅上,神色凛然。他有意在自己的膝骨上摸了两下,这本应该是一双坐在轮椅上残废了的腿。
不用隋御发话,侯卿尘已走过去,俯身质问道:“先说你们俩是从哪儿进来的?”
二人横着脖子不答话,貌似抱了必死的决心。
侯卿尘稍稍弯腰,一手按在那个受伤的黑衣人胸前,恐吓说:“要试试么?”
那人的身子蓦然向后挪了一下,他拼命低下头,好似要咬破衣领的下端。
侯卿尘眼疾手快,直接将他藏在衣领里的毒药薅了出来。郭林那边如法炮制,很快两个人连自我了断的机会也没有了。
郭林等不及,抢在侯卿尘之前扇了那人一大嘴巴。受伤的黑衣人被打得发蒙,嘴角里溢出血沫,胸前的伤口亦剧痛无比。
“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听到没有!”郭林伸出手指,再一次警告道。
侯卿尘手里不仅多出一粒药丸,还有一块金灿灿的腰牌。他掂在手里笑了笑,说:“校事厂。”
“既知道我们的身份,还不赶紧将我们放了!知道你们这么做的后果吗?”没有受伤的厂卫咋呼叫喊。
“你们已落到我们手里,要搞清楚自己的处境。说吧,你们到底是怎么溜进侯府的?是奉谁的命令而来,来调查建晟侯的什么?”
“哼,我们当然是奉皇上之命,建晟侯离京已有两三年的时间,皇帝陛下甚是惦念,特派我等过来察看。”
隋御凤眸阴恻,一抖袍摆起身走到他二人跟前。他抬脚搭在那人的肩头,半俯下身子,冷然说:“再说一句废话,就死。”
那人承受着隋御脚上的力道,他真的没有残废……昔日奉国大将军的气场依然建在。
“说!”隋御强横道。
这一声,不仅唬住了眼前那二人,连郭林等人也被吓了一跳。
就是这样,当年的隋御就是这样!
二人不敢再搪塞,如此这般地交代出此次过来的目的。
原来是康镇那一道道奏疏终于受到了朝廷重视,东野在东北边陲上臣服于北黎这么多年,每年还能向北黎进贡不菲的贡品。要是东野真有撕破脸的势头,朝廷是绝对不会置之不理的。
否则东野势必成为下一个西祁。要知道打垮西祁,北黎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但是北黎国库近年空虚,用钱的地方颇多,直到秋收赋税上缴上去,朝廷才终于松了口,预计拨给康镇三分之一的军饷。
朝廷需要得知边戍上的真实情况,这才派校事厂的人下来实地打探。而隋御恰恰待在锦县上,上面提了一嘴,要他们过来瞧瞧这位建晟侯还喘不喘气?
这夜寒冷风大,二人在侯府外盘踞多时,迟迟没有找到可以潜入的机会。说来也巧,正好有一处哨亭上的灯笼被风吹灭。他们趁着站在上面的家将打火绒之际,迅速掠进高墙内。
他们都出自校事厂,功夫本来就高于常人,能潜入侯府不足为奇。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家将们发现并且逮住,却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在他们的认知里,建晟侯早遣散了侯府所有家将,据说日日躺在床榻上,仅凭药汤子吊着最后一口气。
他们本是想确定隋御还能活几日,哪料他们掀开霸下洲梁上的瓦片时,竟然意外目睹下那一幕……
身强体壮的建晟侯正在和他的夫人做那件事!
其实身为番子,这种事他们偷窥多了。只不过这次不同,他们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隋御的双腿居然一点事都没有!
隋御听完他们的说辞,命郭林派人将二人看住。他走出金甲坞,正见古大志和安睿大步朝他走来。
“侯爷,我们又把侯府里外仔细搜查一遍,确定只有他们二人,再没有第三个人翻进来的可能。”古大志抹了把汗水,叉手道。
隋御颔首“嗯”了声,转头寻到范星舒,吩咐说:“你即可去边军驻地,把府中之事仔细交代一遍。要康镇做好防范后,明日过来见我。”
“诺。”范星舒领命,转身离去。
侯卿尘叹了口气,说:“侯爷,他们的话只能信五成。我们现在拿捏不准,到底是有人向雒都举报了什么消息。还是真如他们自述,来探查侯府不过是顺道的事。”
“不管怎样,他们既然看到侯爷站立起来的样子,他们就必须死!”郭林决绝地道。
古大志附和说:“对,没错,放他们俩回去,雒都那边定会想法子收拾侯爷。以侯府如今的实力,还不能向雒都那边摊牌。”
“冷静些,他们是校事厂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锦县上,势必会让雒都那边更加起疑。而且要是府外还有他们的同伙呢?这事儿急不得,得等康将军过来一同商议。”侯卿尘细致地分析道。
“苗刃齐。”隋御勾唇一笑,道出这个人的名字。
侯卿尘明白隋御的意思,假设有人向雒都告密,那苗刃齐的可能性最大。
“他会自掘坟墓?他告发了侯爷,就不怕咱们抖落出他的老底儿?他犯的事不是死罪也难逃牢狱之灾。”
隋御晃动几下臂腕,幽幽地道:“那就要看罩着他的那个人有多大能耐了。要是能保他功过相抵,允他家人平安,他就很有可能豁出去。”
“李树元不会的,他在内阁里的根基还不稳,犯不着保这么一个小小的知县。”
隋御睇向侯卿尘,笑意忽深:“先见康镇,然后我再去会会苗刃齐。”
忙乱了半宿,隋御回到卧房时已快四更天。隋器睡在他们夫妻的床榻上,凤染半阖着眼眸,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他。
隋御扯开被褥躺进去,才知道他和凤染之间多了个小家伙。
“府里不太平,这几日就让大器睡过来吧。”凤染睁开眼眸,冲隋御低低地说。
隋御点点头,大手盖在义子的小脸上,安抚起凤染道:“没甚么事,你别担心。”
“我才不担心呢,还有建晟侯解决不了的事?”凤染微微一笑,借着昏暗的灯光,抬手抚平了隋御眉间的那条“川”纹。
隋御霍地笑出声来,挽住凤染的手指在唇边亲了亲,“被娘子信任的感觉真好。”
一夜无话,次日清早,府外来了人。隋御以为是康镇,但水生进来禀报,却是陌生面孔,且不自报家门,非要见到侯爷本人才能讲明。
侯卿尘刚想叫人寻来隋御许久未用的轮椅,那厢,凤染已打帘子走了出来。
“侯爷和尘哥先回屋里避避,还是我见比较合适。”
侯卿尘望向隋御,隋御不放心地看向她,“娘子……”
“你赶紧回去涂些粉面吧,瞧瞧你这生龙活虎的样子,怎么,若是被这来人再看出腿脚利索了,你们还打算把这人给杀了不成?别磨蹭,我有宁梧呢!”
隋御只好忍声避回去,心说,那粉面我真是涂得磕磕够够的了。平时出门易容就得用,这回装孱弱重症还得用。他明明是一个很糙的爷们儿啊!
凤染还没等在圈椅上坐稳,那人已被水生带了进来。她只抬头相看一眼,瞬间就愣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