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看似情势万难,但其实往往只不过是局中人不愿意承担代价而已,可是当踏出一步之后,代价已经是无可避免了,能够进行操作的空间反而会变得更大一些。
就比如李植等人之前纠结于不知该要如何回复侯莫陈崇,如今便可以发挥捏造一个阴谋,称独孤信意图挟持君王之后再谋杀掉侯莫陈崇,从而打通山南道大军进入关中地区的通道,使其翁婿可以畅通无阻的内外合作、把持朝纲。
如此一来,无论前线战事如何、大冢宰性命安危与否,都直接切断了侯莫陈崇与山南道进行合作的可能。
毕竟侯莫陈崇再怎么心大,也不可能跟想要谋杀自己的人进行合作。而且独孤信又已经死无对证,侯莫陈崇就算不相信,也绝对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至于赵贵,原本因为深陷于万寿宫中,已经让他变得进退两难、处境堪忧。他又不像独孤信那样还拥有李伯山这个强力外援,无论接下来局势如何发展对他而言似乎都有些不妙。
可是现在随着宇文觉的疯狂举动,逼得他不得不做出一个选择。看似赵贵是迫不得已,但其实也将他从之前那种尴尬处境中解救出来,起码在当下来说,又重新掌握了一定的话语权,不再像之前那样只能被动等待局势发展与最终的裁决。
双方再达成合作之后,赵贵也不再被拘押在万寿宫中,而是随队一起返回同州城,为了便于就近沟通联系,暂且住进了中外府为其安排的住所当中。
宇文觉和李植等因为急于统一口径,将其他员众都绑上战车,在将赵贵安顿好之后便匆匆返回了中外府。而赵贵则趁着双方关系有所缓和之际,请求将儿子赵永仁给留下来。
「阿耶,我错了!之前我并不是有意欺诈……」
待到其他人都离开之后,赵永仁看到父亲那阴郁不善的脸色,当即便心内一慌,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叩首乞饶。
赵贵这会儿心情复杂且沉重,倒是无心计较之前遭受欺骗一事,他眼神一凛旋即便沉声道:「前者诸事暂且不说,自今开始,你要牢牢记住我接下来的话,为了你的前程富贵,为了满门性命安危,切记切记!」
赵永仁见父亲不再追究自己前错,心内先是一宽,旋即便又连连点头道:「阿耶请说,我一定、一定谨记于怀!」
「略阳公少年轻躁、不识大局,想与李伯山势分内外简直就是做梦。前者举火焚楼,葬送的不只是大司马一命,还有之前大冢宰施予李伯山的提携恩义。李植等薄智小人逼我同仇,我难能抗拒,只能劝告他们更作发挥以牵连更多人事入内。」
赵贵讲到这里后便深吸了一口气,稍作停顿后便又继续说道:「但无论多少人事牵连其中,恐怕也难阻李伯山兵入关中,届时必然会有清算。李伯山势力之壮,朝中已无人能及,唯中外府尚可稍作抗拒。
略阳公等把持府命,近来凡所作为,来日问罪必为首恶。我父子若欲减轻罪责,尤需在山南道师旅入关之前将略阳公等缚定论罪。而在李伯山入掌朝纲之前,中外府也不可无主。你暂伏其侧,细察宁都公囚于何处,待到时机合适之际将宁都公劫出扶立……」
赵贵从前线退回,对于中外府的未来本就心持比较悲观的看法,认为没了大冢宰坐镇的中外府又逢大军新败,很难阻挡李伯山入朝掌权。
如今国中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更给了李伯山以充足的理由和大好的机会。其人一旦来到关中,私情上当然要为独孤信报仇,宇文觉并其亲信党徒、包括赵永仁在内恐怕都难逃报复,而在公事上也要问罪于中外府原本的决策系统,从而树立其人新的权威。
赵贵长子已经废了,如果有可能的话,当然还是想保全一下次子。而想要减轻儿子的罪责,莫过
于在李伯山施加报复之前便先将其正牌的仇人给控制起来。
之前赵贵在署名完毕之后又建议宇文觉再逼令其他人一起署名,除了分担一下自己的罪责之外,也是为的让宇文觉集结众怨于身。一旦等到局势进一步明朗,那些署名之人便也都有了减轻自身罪责的诉求和想法,而这些人就是赵贵潜在的帮手,可以在适当时候将宇文觉和李植等人给控制起来。
至于以宇文毓取代宇文觉作为中外府临时的首领,那就是出于大局的考虑了。
李伯山入关之后肯定要进行一系列的清算,而中外府作为原本的霸府机构自然是首当其冲,如果中外府连一个具体的负责人都没有,李伯山又如何迁怒打击以立威?到时候原本应该落在中外府的板子,怕是就要落在他们这些柱国身上。
宇文毓与李伯山有一层连襟的关系,双方之间的权力交接也能顺利一些。如果对中外府主要负责人都不加严惩,李伯山也就更加没有理由去追责其他人,与事群众也都能得到一个从轻发落的处置。
当然,假使情势又有翻转,李伯山没能趁势进入关中掌权,使得内外分势的格局得以维持,宇文觉的暴戾与不可控也已经显露无疑,扶立宇文毓接替其人对赵贵等人而言也是一个提升自身权势的好方法。
这当中太多的考量,赵贵一时间也难一一向儿子讲解清楚。眼下的他仍然没有获得完全的自由,只能将应该做的事情一遍一遍的叮嘱儿子。
除了继续骗取宇文觉的信任、从而伺机夺过宇文毓之外,赵贵还叮嘱儿子得闲一定要多与妻妾进行一下户内活动,争取多作播种。
且不说赵贵对儿子的叮嘱后计,回到中外府后,宇文觉仍然保持着一种非常亢奋的状态,当即便要着令召集府中群属公布独孤信已经被处死的事情,并且勒令群众各自署名指证独孤信的各种罪名,却被李植发声制止。
「怎么?司录对此处决还有异议?」
宇文觉闻言后便将眼皮一翻,一脸不悦的说道。
李植如今也不敢再将宇文觉当作一个少不更事的无知少年了,闻言后连忙摇头道:「卑职只是觉得,此事暂时仍然不宜公之于众。略阳公才情虽高、资望仍浅,卑职等虽然留直机枢,但亦非人望之选,贸然之间造此大事,恐怕难以慑定群情,人多欲杂,亦难掌控。
当下最重莫过于甲兵势力,只需一干统军督将能够与我同心同欲即可,余者群众,知或不知亦无干大事。尤其诸位武卫将军,本就翁婿之亲,又以肱骨之用,此诸员但能同声讨伐,局势便可稳定下来!」
宇文觉听到这话后便也皱眉沉思一番,随着心中的亢奋渐渐有所消退,也不免滋生出一些后怕的情绪,沉吟一番后便又点头说道:「司录所言也是稳妥之计,府中闲员众多,本就难与相谋大事,倒也不必事事知之。大宗伯与我并不同心,他的建议也的确不可尽数采纳。」
虽然宇文觉采纳了自己的意见,但李植仍是一脸忧虑,几番欲言又止,宇文觉见状后便又说道:「司录还有何计,但讲无妨!」
「卑职所言,恐失为臣本分,但言梗喉中又不吐不快。尤其是为略阳公计,此事宜需多加重视啊!」
李植想了想后又沉声道:「今略阳公处决大司马,只是与山南仇隙更深,实则无损其势力分毫。府中群众或许同心,或许异志,皆未可料。尤其主上行前尚未明立嗣者,宁都公之与略阳公总是一大威胁啊!」
如今的李植已经不指望能够与宇文觉解绑了,彼此间纠缠实在太深,而且独孤信之前就是由他定计诱捕,一旦李伯山发起报复,他也必然难逃,所以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保全宇文觉就是保全自己。
宇文觉听到这话后顿时也皱起了眉头,他与
兄长宇文毓之间感情本就不深,如今更是颇有敌视,在下令烧死独孤信之后,性格中的狠戾越发显露出来,这会儿便又恨恨说道:「国之大女干,我尚且能够果断除之,何况区区一个家贼!司录速去,为我鸩杀之!」
李植得令之后便也不再迟疑,当即便率领几名亲信来到中外府软禁宇文毓的厅室,直接奉上毒酒并开口说道:「大司马叛国作乱、意欲挟君出逃,勾结山南道以抗衡中外府,今已伏法处死。据诸罪徒告,宁都公亦与其事,略阳公不欲家丑外扬,故遣卑职入此赐宁都公鸩酒,请宁都公勿作顽抗!」
宇文毓听到这话后自是震惊不已,指着李植怒声喝道:「此欲加之罪,司录等何敢如此歹毒!我无罪,求主上亲至以问!」
李植自是不理会宇文毓的争辩控诉,当即便摆手示意亲信入前将宇文毓控制起来,自己端着鸩酒亲自灌入其人喉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