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城外军营中,场面仍是纷乱至极。由于营士们的诉求迟迟得不到正面的回应,有许多营士已经忍不住翻出营垒,在营地外围游走活动。
众督将们这会儿对于营中的骚乱也全都已经束手无策,基本上已经放弃了维持秩序,各自率领一批心腹窝在营中一处角落中,看守着营中的甲械器杖,以免营士们入前哄抢、武装起来出营作乱。
随着夜幕降临,营士们的情绪越发焦躁不安,担心如果不能尽快争取出一个结果,可能之后就要面临被清算的危险,已经有人忍不住要准备铤而走险了。
正在这时候,一队甲兵自城中疾驰而出,向着营地所在快速而来,正当一众营士们正自惊疑不定之际,营外有军士大声呼喊道:“诸营军士勿惊,常山大王因闻将士求见呼声,特来相见,抚慰群情!”
众营士们本来已经是倍感悲愤,当听到常山王当真来见,一时间又不免大为感动,不乏人甚至喜极而泣,向着常山王队伍行来的方向作拜道:“恭迎大王,求大王为某等营士作主!”
贺拔仁并不知常山王连日来所进行的人事铺垫,当见到其人在众营士当中竟然享有如此崇高的威望,一时间也是大感诧异。而他还来不及细作思忖,常山王已经策马驰行入营,他便也暂时收起思绪,跟随在后快速入营。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视野大受限制,高演为了让更多军士看到自己的到来,于是便着员在最大的营地当中搭建起一座高台,并在高台下方四角点燃篝火,火光将这高台照耀的纤毫毕现,他这才阔步登上高台,向着四面作揖为礼,旋即营地中便又再次响起了欢呼与乞求声。
高演并没有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套话,而是直接大声呼喊道:“诸将士心中所愿,孤自知晓!尔等之所呼号,岂为见我?正为食粮!今我至此,亦无虚言搪塞,我既至,粮亦至!哪怕倾家荡产,必不使营中一人饥饿!请诸军士各自归营,安心稍待,我自于此与诸位共待,若此夜食料不至,诸军且来食我!”
越是底层的军士,诉求也就越简单,越容易受到安抚。之前诸营之中还是纷乱至极、人情不安,一副将要大乱失控的情景,可是随着高演登台言辞恳切的做出表态与保证,诸营军士们挤压多时的愤懑怒火顿时便也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感激之情。
“大王高义、体恤士卒,某等军卒何幸,竟得大王如此垂怜关照!”
营中感激道谢声不绝于耳,尽管眼下仍是饥饿难耐,但总算在感情上得所抚慰,众人的心情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焦躁不安,于是便都遵从常山王的号召,陆陆续续的返回各自营地中,不再继续游窜闹乱。
高演在离开王府前便已经安排府员筹措好一批粮草物料、准备着运往城外的军营中。邺都府库虽然已经空虚,但并不意味着都畿内的权贵之家也没有了物料储蓄。
尤其是高演这种顶级的大权贵,除了本身的官爵俸禄与食邑之外,各自还拥有着大片的田产,家中也都积储着众多的资货。
若是寻常时节,他也不敢将家中财货滥施于外,以免被人诟病以典树私恩、图谋不轨。可是现在他真的在图谋不轨,那自然也就没有了什么好顾忌的,当然是怎么收买人心怎么来。
随着高演入营,其府员们所安排的运载物资的粮车很快便也送入营中来。随着那些粮袋被打开,白灿灿的粳米、黄澄澄的粟米便出现在眼前,看得人食指大动,口水都忍不住要流出来。
虽然相对于偌大军营的需求,常山王府所运来的粮食只是杯水车薪,但也毕竟让人看到了希望。眼见常山王入营之后不久情况便立即发生了变化,诸营军士们也都不免兴奋不已的奔走相告,感叹常山王当真仁义无双。尽管大多数军士都还仍是粒米不曾沾牙,但也已经不再如之前那般暴躁。
趁着诸营军士们安心等待后继粮草到来的时候,高演也开始召见诸营督将。
眼下虽然他凭着一系列的操作在军营中积累起了深厚的影响与强大的号召力,但想要真正能够如臂使指的指挥这一支军队、使其能够发挥出正常的战斗力,仍然需要仰仗那些督将们的组织约束与督令。
这时候,贺拔仁的价值便体现出来了。之前国中情势正常的时候,高演也没有太多的机会能够接触一众军方人物,所以眼下单凭他自己甚至连一众督将们都认不全。
但是贺拔仁早在神武帝高欢起事初年便已经追从于麾下,可以说是一步一步看着高氏势力发展壮大,在军众相识无数,每一名督将几乎都能叫得出名号并颇有了解。
有了贺拔仁为彼此引见,高演也与这些督将们快速的熟悉起来,并且在对话寒暄中不断传输彼此只有抱团互助、才能在此事之后免于被惩罚追究的意思。
随着这样一层共识达成,彼此在心理上便也快速拉近,再加上高演刻意讲起之前在尚书省中因军人待遇问题而与杨愔发生的争吵,众人也都唏嘘不已,直叹杨愔太过顽固跋扈,若是当时便肯听从常山王的意见,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骚乱。
正当高演这里与众将在感情上和立场上都渐渐达成一致的时候,又有几名其王府佐员自营外策马驰行而入,来到高演面前小声禀奏一番,而高演在听完之后,脸色当即一沉,口中恨恨道:“竟有此事……”
“请问大王,发生了什么意外?”
贺拔仁很快便注意到高演的这一丝异状,连忙凑近过来小声发问道。
高演小声恨恨说道:“我已经安排彭城王在我入营之后便着员押运粮草入营,但却没想到竟被杨遵彦察觉,直接指示尚书省徒众将库舍封锁起来,要彻查此事!”
诸营将士之所以供给不足、饥肠辘辘,罪魁祸首就是这个被他们感恩戴德的常山王。高演联合司州牧高浟,逐渐的削减诸营将士的供给,到最后更是直接截留不发,只用陈麦烂粟来敷衍了事,为的就是要激发诸军怨气,然后再由他来出面化解安抚,将这一支人马收为己用。
按照原本的计划,高演在入营安抚众将士一番之后,高浟便要安排役卒们将之前截留克扣下来的粮草送入营中发放给诸营将士,以此来收买人心。
但却没想到杨愔要比他们所预想的还要更精明一些,尽管之前的小动作暂时瞒住了对方,可是随着诸营将士喧闹起来、引得杨愔关注此事,一番搜查之后很快便锁定了被截留私藏的物资所在,并在第一时间着员把守封锁起来。
如果粮草运不过来,诸军将士饥饿之下耐心又被消耗一空,难道还真让他们分食自己不成?而且眼下众将士全都饥肠辘辘,也都难耐久战,并不是最合适的发动时机。
贺拔仁在听到这话后顿时便也皱起了眉头,略作沉吟后便沉声说道:“事已至此,不可再循常法。库物被封,那便抢回来先慰将士饥渴。请大王给我一队甲兵,前往府库运回资货!”
高演闻言后便点点头,现在也只能如此了。他入营之初便曾表态粮草若不送来,他便不会离开此间,如今大批粮草仍然不见踪迹,他总不好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于是便也只能委托贺拔仁了。
“决势所在不在邺都、而在辽阳,此间不宜大肆喧闹,请太傅深记此节,速去速回!”
为免消息走漏,高演本不打算在邺都大肆喧闹,以免被辽阳的皇帝所知。如果皇帝知晓邺都大乱而逃往晋阳,则无论他们在邺都场面闹得再大,最终恐怕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贺拔仁自然也深知当中利害,闻言后当即便也点点头向其保证道:“大王请放心吧,取用之后我便即可引部返回,绝不在外再作闹乱。”
待到贺拔仁率领一部人马离开之后,高演仍然有些不放心,他自知这么大的事情操作起来必然会有种种意外变故发生,而当中最为致命的就是万万不能让辽阳的皇帝有所惊觉。
于是他便又连忙安排府员再返城中去联系斛律光,请斛律光先行安排一队人马奔赴滏口,严密控制住滏口的人事出入,以免邺都方面的消息走漏到太行山以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