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兴风作浪

钱谦益听了这话,立刻来了兴致,问道:“辽国公这话,老夫没有听明白。”

吴襄说道:“钱先生,现在很明确了,朝廷僧多肉少,这一次为了满足各镇勋贵,不得已江南加征了一年赋税,但明年呢。明年又该如何呢?

若不趁着今年裁汰旧军,整顿王师,怕是明年朝廷就支持不住了。

到时候,谁当这个首辅,谁被天下人唾骂。”

之所以钱谦益和史可法未能角逐出首辅,并非二人谦让,而是谁也不敢承担加征的责任,这可是要得罪天下士绅的。所以这件事才拖延到了现在,但吴襄一句话点醒了钱谦益,今年凑活过去了,明年呢,凑活不过去,好容易争来的首辅大位,也会丢掉。

“那辽国公的办法呢?”钱谦益问。

“五镇之饷不可偏废,毕竟他们顶在前面,辽镇之饷亦不能缺损,毕竟要靠辽镇联虏平寇。六镇确定,只能裁汰其他了。

现如今本公提督京营,想要把京营六万裁汰至一万兵,受到了诸多阻碍。不得已减少裁汰数目,但即便按照本公计划裁汰,军饷仍然不足。

因此,须得再对不重要的各镇动刀子。料理了郑芝龙,福建镇可以拿出百十万的饷银来。

但以本公所见,料理福建镇后,调福建水师北上至此长江,裁汰长江沿岸的督抚标营和操江衙门。

届时,我吴家掌握京营,而首辅大人管着江防,可不只是薪饷充裕这么一个好处呀。”

钱谦益听了这话,微微点头,若是江防由自己的心腹掌握,那么自己在朝堂的地位就彻底稳固了。

而说起来,这些要裁汰料理的军镇,除了福建镇,其余都与史可法有关系,显然,按照吴襄的计划,既能提升钱谦益一系的实力,又能压制史可法。

“好,就这么干,就这么干。”钱谦益只是犹豫一会,但随即脸色潮红,摩拳擦掌,年迈的身躯爆发出无与伦比的精气神,显的干劲十足。

南京城,守备府。

潞王监国之后,就一直以守备府为行宫,那么现在的朝廷也就只能在这里议事了。

已经进入了秋季,议事的人里有钱谦益这类上了年纪的人,因此早早点了地龙,让这里暖烘烘的。

吴襄在国公府亲兵的保护下进入了守备府,先是去见了监国,才是来到正堂,他缓步走着,忽然停下,眼睛看向了花坛里。

“老爷,怎么了?”亲兵立刻问道,拔出了腰刀,把吴襄护在了身后。

吴襄微微摇头:“无妨,无事。”

他走出了回廊,竟然直接踏入了花丛之中,从地上捡起一片淡黄色的叶子,是院子里的银杏树落下的。

“这银杏怎么落叶了?”吴襄看了看周围,发现花匠就在一旁跪着,问道。

花匠吓的连连磕头,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一早起来就带人扫除了,但也只是扫干净了路上的落叶,草坪上的尚未处理,请大人饶小的一命。”

吴襄呵呵一笑:“哪个要你的性命,起来。”

亲兵更是给了花匠屁股一脚,呵斥说道:“回答国公的问题,为何银杏落叶。”

花匠连忙说道:“昨天傍晚下了一场雨,晚上起了北风,这几日夜里冷,所以落叶了。”

“北风,是北风,对吗?”吴襄问,他抬手,感受着空气中的微风,说道:“为什么本公感觉到的是东面来的风。”

花匠说:“江南的天气就这样,最开始北风是夜里吹的,在过半月二十天的,就是北风了。”

吴襄闻言,哈哈一笑:“说的好,说的好啊。北风好,北风好啊。我仿佛闻到了辽西老家的味道,好北风,好北风。

来人,看赏。”

吴襄的亲兵随即掏出一个钱袋扔给了花匠,花匠看着吴襄的背影说道:“这位大人好生的阔气,又是一个思乡的好人呀。”

吴襄哪里是思念家乡,而是思念家乡的兵马,北风一到,辽镇主力就要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吴家总揽朝政的时候。

走进了正堂,钱谦益和史可法已经落座,正在看着摞起来的奏疏。

“这些弹劾钱先生的。”史可法拍了拍自己案前的一摞奏疏,足有三十多封。

而钱谦益也是拍了拍自己面前的:“这是弹劾史大人的。”

吴襄哈哈一笑:“留中,留中,就行了。等监国殿下登基,这些都不算什么,两位记下名字,将来收拾也好,用也罢,老夫是不管的。”

钱谦益无奈说道:“辽国公,你是不懂朝廷里的规矩,这弹劾的奏疏太多了,全部留中不发,只会惹得清议不满呀。”

史可法也说:“是啊,现在庙堂内外都已经有串联之事,前两日,街道上还有揭帖,论属了咱们三个的过错。”

吴襄淡淡一笑,心道这我还不知道嘛,什么弹章、串联和揭帖,他都有参与,或派人直接干,或者诱导胁从。但面子上他还是说道:“老夫觉着,南京城里的味道不对啊,若是针对咱们三个中的一个,也就罢了。

怎么冲着咱们三个一起来的。是不是五镇勋臣参与其中?

史大人,你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在潞王监国之后,吴襄提督京营,执掌禁卫,但南京城里各个衙门都是他史可法掌握的,现在锦衣卫之流还未建立,史可法掌控的势力便是谍报来源。

史可法低下头,躲避着二人投来的怀疑目光,微微一笑:“倒也没有什么发现,不过若是一个阴谋,必然藏不住太久。”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走进来一个兵部的官员,在史可法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史可法说道:“两位,家中出了一点事,须得走一趟,下午再会。对不住,对不住。”

“无妨,这里有老夫帮助钱大人,政务不用担心。”吴襄笑哈哈起身相送。

看着史可法背影消失,钱谦益问:“辽国公,似乎你的安排不见效果,他很沉得住气,不如再加一把火?”

“不是沉得住气,是谨慎,若再加一把火,就有暴露的危险。”吴襄淡淡说道,转而看向钱谦益:“钱先生,若你不想再等,比如你选一个目标,随意找几个人打几个铳子,也就是了。”

钱谦益摇摇头:“这种事,老夫做不来,更做不好,但是等一等吧,看起来今日似乎有变,不然他不会急匆匆的离去。”

出了守备府,史可法立刻问手下:“怎么说,牢里审出结果来了?”

那兵部的官员说道:“那几个福建人是打死也不招,我们却找到了此前他们居住过的地方,就在旧院,从里面搜罗出了火器、地图和药弩之类的玩意。

拿着这些东西,下官又花了些心思,其中一个招供了。”

说着,这官员把一份供词递给了史可法,史可法看了一遍瞪大眼睛,惊呼出声:“福建郑芝龙?”

“是,那人说,咱们原本是来江南送货的,受人雇佣杀几个人,这些人本就做过这等买卖,因此欣然同意,却不曾想,要杀的是楚国公世子,而人家有八百亲兵防备。

这些人就想罢手,拿着定金跑。却因为罢手要被人灭口,逃散间才被咱们的人发现的。

是郑芝龙雇佣他们做事的。”

按照吴襄与钱谦益的计划,料理郑芝龙这件事,须得让史可法点头,也不能让其他勋臣怀疑,因此最好让史可法主动发现才好。

于是,吴襄和钱谦益一方面联合各方不满势力弹劾掌权的三巨头,一边安排人行暗害之事,故意被史可法手下抓到。

如果史可法不表态,吴襄就要真的再加一把火,派人当真刺杀在京勋臣,让史可法避无可避,可那样就显的太刻意了,也容易被抓住破绽。

思来想去,史可法还是回到了守备府,而吴襄和钱谦益正在喝茶。

“你们都先退下吧。”史可法轻咳一声,让堂内侍奉的仆人退下。

吴襄笑着说:“史大人,家里的事处理完了?”

史可法见左右退下,才说:“两位,本官要说一件机密事。郑芝龙派人来了京城,不仅四处探消息,还意图刺杀左良玉的儿子。”

“史大人,你胡说什么呀。他刺杀左梦庚干什么?这个时候可不要节外生枝,就按照事前约好的,郑芝龙一到,就论罪擒拿。让辽国公好和李肇基有个交代,把监国殿下身边的番子给撤了。”钱谦益故作恼怒,摆摆手。

史可法递过去供词说道:“供词在此,人赃并获。”

钱谦益看着供词似乎陷入沉思的模样,看完之后递给吴襄,吴襄认真看了起来。史可法说:“这是大事,郑芝龙这般作为,必然有大图谋,此前为了不节外生枝,本官封锁了消息,但现在,二位必须要知道,好一起商议。

辽国公,你认为当如何,是不是借此事把郑芝龙抓起来?”

吴襄拿起供词,直接在蜡烛上点燃,史可法去抢夺,却是没有夺到,很快,供词被付之一炬。

“依着我,不仅供词少了,犯人一并处理掉。”吴襄说道。

“什么意思?”钱谦益也是惊了。

吴襄说:“原本咱们料理郑芝龙,是算计他,但没想到他真的有作乱的心思。反倒是给他个真机会,坐实了他的罪孽。再处置他,就是公正明断了,二位觉得呢?”

“可我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呀。”史可法说.

吴襄哈哈一笑:“还能干什么,左不过就是造反。我前几日就觉得奇怪,怎么南京城里的风向针对咱们三个了,看起来这件事和郑芝龙也脱不开干系,而现在勋臣们都在南京,若有机会把咱们一网打尽。

他不就能主宰天下了吗?”

“他有这个胆子?”史可法是不信的,在拥立潞王这件事上,郑芝龙都不敢参与,完全是守户犬的模样。

钱谦益微微摇头:“到底机会难得,即便不是造反,也是为了挑起勋臣和咱们之间的斗争。这厮一直担心南京不安全,不肯来京,通过刺杀左梦庚,就可以试探出到底是否安全。”

史可法闻言,微微点头,吴襄说的造反他认为可能性不大,但钱谦益说的这个非常有道理。

如果左梦庚被刺杀,五镇必然有反应,如果朝廷要害他们,此时必然动手,若朝廷无意加害,也必然会安抚。若是前者,郑芝龙便不用来京,若是后者,他来也不用怕。

史可法说:“把这些消息透一点给左梦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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